暖室之内安静了下来,除了帘幕在清微风吹拂下发出的点点响动,几乎没有其他声响。能够陪王伴驾,对李宗恺本是一件荣幸之事,说夸张点甚至能彻底奠定他在李家的地位,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只有忐忑,肃穆着一张脸躬立在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别人不知道李少游的身体状态如何,李宗恺可是清清楚楚的,严格地说,这就是欺君,并且基本瞒不住人。若是被陛下当场戳破,那可如何收场,欺君傲上的罪名,便是寿国公也难以承受。
相比于李宗恺的忧虑不安,作为老子的李少游则稳得多,淡定地躺在那儿,又淡淡然地注视着刘旸,没有一点慌张,当然那病态之状也基本消失了。
至于刘旸,则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三指搭在李少游脉搏上,甚至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画面几乎禁止,只是偶尔手指头动弹一二。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之后,刘旸睁开了眼,偏过头,有些故弄玄虚地拖着调子道:“寿公此疾……”
“莫非老臣病已入膏肓??”李少游顿时道:“陛下不妨直言!”
刘旸摆摆手:“不论病情轻重,这寻医问药,首在查找病因,对症下药,予以根除。以朕之见,寿公此疾有些特殊,特殊就特殊在,并非身体之恙,而是心疾!”
听皇帝如此说,又迎着他玩味的眼神,李少游叹了口气,苦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老臣不胜钦佩!只是,如陛下所言,这名医良药易取,心药难得啊!”
刘旸注视着李少游,语调依旧轻松,但表情已然严肃了些:“朕这里有一副心药,不知对寿公是否有用?”
“宫中多奇珍,老臣这是要大开眼界了!”
刘旸淡淡道:“侍中、同平章事,加开府仪同三司,如何?”
“老臣年迈不堪,且愚钝庸碌,如何担当宰相重职?”李少游径直摇头。
“尚书令给了吕端,已然委屈寿公!”刘旸想了想,这么说道。
李少游当即道:“国家公职,量才录用,而非量人!承蒙陛下厚爱,然老臣有自知之明,实难称宰相之职,陛下不需为难!”
刘旸凝眉,沉吟少许,又道:“内阁大学士,晋爵寿阳郡王!”
这一份“厚恩”砸下来,李少游是真有些懵了,惊悚之余,迅速恢复冷静,严肃地道:“请陛下勿复此言!陛下有关怀老臣之心,感激莫名,然老臣何德何能何功,敢僭居王爵?”
李少游态度决绝,为此甚至把身体撑了起来,而刘旸则在仔细审量了他一会儿后,悠悠说道:“寿公之功,何以酬之?”
“老臣只是做了些应尽之义,陛下实无须挂怀!”李少游也沉默了下,缓缓道来:“如欲酬赏,先帝已然赏赐过了,老臣别无所求!”
听其表态,刘旸眼神中闪过一抹深思,良久,与之对视了会儿,忽然笑了:“政事堂还少一尊席位,寿公若不屈就,朕又要伤神了!”
“陛下过誉了,大汉人才济济,足可供陛下取用!”李少游停顿了下,又道:“如若陛下怜老臣过去微薄苦劳,定要赏赐,就给一些黄白之物吧!老臣子嗣众多,供养不易,就厚颜求赏了......”
闻言,刘旸嘴角稍稍绽开,以一种玩笑的语气,道:“寿公这是想学王翦啊!”
李少游立刻应道:“老臣何人,岂敢同一代名帅相提并论!”
“寿公不必自谦!乾佑二十四臣,至此仅余公尚存,世所景仰,如何比不得?”刘旸轻叹道,稍作琢磨,便十分严肃地说道:
“听诏!寿国公李少游,尽忠皇室四十六载,劳苦功高,国之栋梁,着加太傅衔、赐金百斤、银千斤,另封北金洲地二十万顷!”
注意着刘旸的表情,李少游心知这是皇帝最终的决定了,因此没有在故作矜持地推辞,直起身,于榻上伏拜道:“老臣拜谢陛下隆恩!”
“免礼!今日,就到这儿吧!”刘旸摆摆手,站起身,看着依旧跪伏在榻上的李少游,意味深长地道:“寿公且安心养病吧!”
言罢,转身便去。李少游见状,赶忙再拜,高声道:“恭送陛下回銮!”
“不送!”刘旸扬扬手。
屋内,一直到确认圣驾离去了,跪着的父子俩方才起身,互相对视一眼,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还不待开口说些什么,公府内各房,李少游的那些子子孙孙、妻妻妾妾一并涌了进来,偌大的空间竟然还塞不下。
迎着一双双殷切的目光,李少游顿时斥道:“都挤在这里做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影响老夫养病!”
一干人虽有不甘,却也实在不敢逆李少游之意,只能委委屈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房间虽然再度空了下来,但李少游似乎有些不喜那被污浊的空气,想了想,冲李宗恺吩咐着:“陪为父出去走走吧!”
“是!”李宗恺心中正有疑惑,对此请,自说乐意之至。
父子俩在才泛着一层浅浅绿意的庭院小径中信步而游,在得到允许后,李宗恺终于开口询问:“陛下明显欲犒劳父亲护还梓宫之功,父亲何故多番推却?”
“你觉得那是功劳吗?”李少游偏过头,严肃地盯着儿子。
李宗恺面上一凛,垂下头道:“只是为父亲感到可惜罢了!”
“可惜什么?不能封王?”
李宗恺倒也没有那么天真,但名利权势在前,心中也难免多一分奢望,道:“那宰臣之职呢?以父亲之能望,难道还不能在政事堂有一席之地?”
李少游闻言笑了笑,淡淡地问道:“你可曾想过,皇帝若有意委我为相,为何不在大典之日宣布?”
“这......”李宗恺不由陷入思考,沉吟少许,迟疑道:“那陛下此来,所谓何事?”
“给老夫诊病啊!”李少游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无奈地道:“这病倒也把我装进去了!”
“父亲是陛下临走前的吩咐?”李宗恺想到了什么。
“咱们这位新皇啊,固然一向宽厚待人!”李少游背过手,仰望着头顶淡蓝的天空,长叹道:“然而,若是有人觉得可以欺之以方,那可就太愚蠢了......”
李少游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还不待李宗恺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老父吩咐着:“陛下所赐北金洲土地,安排些人出海经营垦殖吧,各房子弟若有意,大加支持!”
“是!”李宗恺立刻应道,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提出疑问:“人员安排,问题想来不大,各房兄弟子侄总还是有些人愿意出海闯荡的。只是,陛下所赐,只说土地二十万顷,但具体何方何向,却没说明!况,北金洲乃是齐王封地......”
感受到李宗恺的顾虑,李少游一脸的轻松,呵呵说道:“齐王总是要回京吊祭的,路程再远,也该到了。待其还京,拿着赐封金册去找齐王即可!”
“齐王殿下能乐意吗?”
“你以为这些海外封国,仅靠分封的国王、军队以及那些散漫的商民就能发展得起来吗?”李少游幽幽道:
“实话实说,对于先皇推动的海外封国,我实则也是心存疑虑,不甚看好的,即便眼下,也是如此。原因无他,得不偿失,以先皇之政,再丰厚的家底,也迟早会被拖垮!南洋战事至今还在持续,一日不息,那么国家便要流一日的血。
依新皇为政之风,必然不会坐视此等情况,必将有所动作,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就是有朝一日,陛下降诏取缔封国,都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今日陛下对我李氏之封赏,却让老夫窥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先帝能封王国,那今上就能封公国、侯国、伯国!大汉道州之外诸国,若仅是天家、皇室对异域的宰分,那么支持者有限,然若把勋贵们绑上战船,一并发力,那未来如何发展,就难说了......”
对老父这番分析,李宗恺听得目瞪口呆,很多事情,换个角度看待,真就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一股异样的情绪在胸中激荡,过了一会儿,稳住心神,拱手向李少游道:“父亲见识深远,儿钦佩之至!”
“钦佩什么?我只随口一提罢了!”李少游随口说道:“陛下的心思,岂是这般容易揣测的?”
“倒是你,似乎很希望老夫的猜测能够成真啊!”李少游盯着李宗恺,呵呵道。
李宗恺明显被噎了一下,然而注意到老父亲那玩味的眼神,拜道:“便是在海外,能有一块封地,对于李氏家族而言,也是意义非凡!何况,有这几十年的积累,南洋也非全然当年那等不毛之地,还是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北金洲......”
“看看吧!”见其反应,李少游又呵呵道:“连你都动心了!大汉的功臣勋贵们,能持心不动者,能有几人?”
“做好准备吧!把金洲的封地,变成大汉帝国第一个公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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