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祐当然是动了“灭佛”的心思,事实上早就动过了,铜料问题,只是一个小小的诱因,更重要的,还是各地佛寺所拥有的财产,那是一块肥肉,对快穷疯了的刘承祐与大汉朝廷来说,太诱人了......
哪怕战事频发,就刘承祐所知,全国上下,佛寺的规模仍旧不小。不说对其“蛊惑人心”的忌惮,就冲着其所占据的大量土地、人口,便难使刘承祐不抱有觊觎之心。
对佛门,刘承祐并没有太大的偏见,只是在涉及到国家利益的情况下,没有偏见也要生出偏见来。佛门既四大皆空,那便好好地念经吃斋,清心寡欲,俭守真风,那才是正道。
刘承祐所欲“灭佛”,不是为了打压而打压。而是为了解放劳动力,提高在籍人口,增加国家财税,只是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
纵欲“灭佛”,也不是一拍脑袋,莽撞地下一道命令就行了的。此事,仍得慎重。三代以前有“三武”强逆人愿灭佛,从结果上,对政治人心的稳定,经济财税的增收,都是有十分积极的效果的,但是,貌似“三武”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当然,刘承祐倒也没有因此生惧,只是以史为鉴,习惯性地谨慎罢了。
三武灭佛,可能更侧重于政治因素,文化冲突,儒释矛盾,佛道思想,僧俗利益。在刘承祐这边,因国情时势不同,动此心思,倒要纯粹得多,就是眼馋释门所占据的财产、人口,想要为大汉财赋创收。
这等赤裸裸的功利思想,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届时得换个说法,比如“整饬”不良之风。天下佛寺何其多,总少不了藏污纳垢、鱼肉生民者,这一点,是可以预见的。
“治佛”诏令不可遽下,但不妨提前做好准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刘承祐命王章与李少游,分别对全国的佛寺进行一次“摸底”调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等了解清楚了,待时机一至,便可从容整治。
另外,“灭佛”之事,仍需考虑影响,逢乱世,佛门的生存土壤当真肥沃,对民间的影响,自是不浅。但是,这点小问题,并不能动摇刘承祐的决心。唯一让他有点顾忌的,便是太后李氏,笃信佛陀。
大汉的佛门尚且不知,就因为逛一次街市,便将天子强烈的“灭佛”之心给引发出来了。
......
“官家,陶学士求见。”
说起来,也有不短的时间,刘承祐没有见过陶谷了。倒不是一点交流没有,朝廷的制、诏还是由翰林院的笔杆子们负责起草的。
“陶卿,翰林院人文荟萃,钟灵毓秀,你而今为学士院承旨,还当多费心,相合诸君,替朕将这才气聚集之所,掌管好了!”刘承祐与陶谷闲扯着,意有所指。
刘承祐可有所耳闻,仗着“元从潜邸”那层关系,陶谷近来在翰林院可是略显张扬,文人相轻,与同僚之间闹出了些不愉快。
“请官家放心。”陶谷低眉顺眼地应承着。
“听闻陶卿正在编写一部奇书?所涉名目,涵盖颇广,天文地理,君道官志,衣食住行,乃至草木花果,无所不纳?”刘承祐问。
微感惊讶,这只是他闲情以作,可谓私密。心思微动,陶谷面上未显变化,还是恭敬地答来:“臣惭愧,岂敢称奇,只是这些年闲来小笔,就唐季三代以来,朝野民间对各类人、事、物的一些新奇名称做整理记述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陶卿过谦了,在朕看来,此书汇集百科事物,若能成书,其间志趣,可作传道解惑,比起一些华丽诗文,可更有价值。”刘承祐则摆摆手。
闻言,陶谷面色间浮现出一些意外的喜色,刘承祐对他那未成之笔记评价竟然如此高?心思立刻就动了起来,原本他只是趁着闲暇,信笔而作,而今看来,却可作为一项取悦君上的事业了。
当即允诺道:“有陛下此言,臣自当尽力,纂好此名录!”
“成书之日,朕自当御览之。”刘承祐对陶谷鼓励了一句。
陶谷所编之书,史上学名叫,相当于一部百科全书,名录条目,涉及到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极具文史价值。有刘承祐此番激励,功利之心驱动下编纂,估计成书之日会大幅度提前。
陶谷这个人,官声名声都不怎么好,但此人当真是有些才略的,尤其是文才,能够使刘承祐包容其那些小毛病。况且,一个缺陷明显的大臣,不是更让君主放心吗?
如今的刘承祐,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得差不多了,也更加深入地进入到皇帝这个角色。理政治国,用人做事,已经很少再凭个人喜好了,越发向一个政治动物进化。
闲谈几许,刘承祐直接回转话题,扫量着陶谷问道:“陶卿此番来见朕,所谓何事?”
闻言,思及自己此来的目的,陶谷精神更振,微佝着腰,神情间带着一抹谄色,小心地说道:“关于秋季制考之事......”
“怎么,对制考,陶卿有什么想法?”刘承祐眉角轻扬,淡淡地问道。
陶谷面上露出点讪笑,恭声道:“臣听闻,礼部筹备,诸事繁杂,进度不畅。另外,知制举的人选,苏相等人也还未议出......”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这边当然就懂了。
制举的筹备,半个多月下来,已然差不多了,毕竟有前例可依,框架在那儿,只是在完备各类制度条例及考试科目流程之时,有些缓慢。刘承祐虽强调高效简捷,但对其严肃性却一点也不能放松。
而今,此次制举考试的科目,经过扯皮,已然定下。三代以来的常举科目,基本沿袭唐制,但以战乱之故,兴废不一。刘承祐今岁开制举,欲求急用济事之才,原议开进士、明法、明算三科,但是在苏禹珪等臣的据理力争之下,还是把明经科给添上了。
考试制度流程仍待安排,但知制举的人选,还在讨论之中......原本是提议太仆卿赵上交的,后来李崧、和凝、赵莹等文魁望臣也在讨议之列。为国举才,提升名望的事情,对文臣的诱惑可是不小。
陶谷恭敬地候在下边,心情忐忑,饱含希冀,等待着刘承祐的回应,脸上的谦卑之色,未尝变化。
刘承祐审量着他,心里暗暗琢磨着,要说以陶谷的能力名望,知制举,倒也有资格。况且,在此事上,刘承祐并不看资历,而是要能做事替他选材举贤的人。陶谷,就是私心太重,让刘承祐有点不放心......
不过,换个角度想,以刘承祐对此事的重视,以及大汉朝第一次制举的地位来看,以陶谷的精明,谄君媚上的作风,想来也不会太出格。
想了想,刘承祐说道:“这样,制举的条制流程尚未申明,陶卿回去,写一份供朕参考。”
话音落下不久,只见陶谷自袖中掏出一本册文,呈上:“这是臣所拟条制,请官家恕臣未及早报。”
这下,刘承祐脸上的讶然之色是流于表面了。自内侍手中接过,审阅过后,看着陶谷感慨道:“条文清晰,考虑妥善,看来陶卿是用心了,准备也充分吶。”
得到了刘承祐的认可,陶谷愈显谦卑,只是嘴角不禁洋溢起一丝微妙的得意。
“此次制举,朕一定要选几个有用的人才!”最后,刘承祐仍旧没有直接允之,只是以一句隐含着提醒与告诫的话,结束了与陶谷的交谈。
陶谷这个人,善于钻营逢迎,对于局势机会的把握,一向是不错的。在他前半生的仕途生涯中,自荐以谋官职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在后晋之时,得到宰相李崧的赏识与提拔,便是通过一篇自荐文书。而如今,其与李崧同在大汉为官,李崧丧权失势,与其联系便很自然地变少了。前番李崧得罪苏逢吉之时,为免恶了当朝宰臣,更是避之如仇。
此人品德,当真为人所不齿。但是,一个人的能力与价值,往往与其品德没有太大的关系。而刘承祐用人,显然更注重实际能才。
未几,刘承祐责成中书门下下制,以太仆卿为礼部尚书,知制举,翰林院学士陶谷,同知制举。
最终以赵上交为主,只是因为,赵上交所上制举条制,更加清晰精密,并且,比起陶谷,还多了一条:复糊名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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