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口要说出的,是我永远也不能承受的。

  纵七不知何时已然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与苏域两个人。她沉默了一下,又继续道:

  “我看见你在我眼前倒下,我什么都做不了。”她抬眼看着我,“我不求你能记起往事,跟我走吧,离开这里。”

  跟苏域走,从此世上便再无纵横与苏域。我便不会处在那场阴谋里,穷其一生去追逐那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的人儿。那样的话,想必此生我会过得很快乐了。没有爱,没有恨。也许经年之后,当我再回首往事时,那个我曾深爱的人已然模糊了容貌。她是那么好看,可在岁月里,终有一天我将遗忘。

  遗忘。

  可我不想忘。

  我曾忘记过我爱的人,如果历史将再一次重演,我情愿死去也不愿忘记。我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我负过一人,不想再负第二人。

  我现下,只要慕容白。我已然分不清了,我对她,到底是执念多一点还是情爱多一点。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我要留在她身边的不可抗拒的缘由。

  “我......”

  “你听我说,”她打断我道,“清云山庄的事,你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了不是吗我知道...知道你喜欢她...可阿纵,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不会的...”我自欺欺人道,“她不会,让我死的......”

  她冷笑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打开来后递给我:

  “可如果她知道了你身份呢”

  我看着那张纸,脸色煞白,我不敢想如果慕容白知道了...以她谋天下的性子......我不怕死,也不怕死在慕容白的手里,可我怕心死。若心死了,我便再也不能原谅她了,再也找不到理由,可以留在她身边了。

  “阿纵,跟我走。”她眸子里全是星光,像浩瀚的夜空。

  我沉默着,半晌,才开口道:

  “我不能走...”

  走了,她便没有人陪着她了。那个王位那么孤独,我不愿她一人承受着,我要陪着她。即使,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陪着她。

  也许她要的,是那个叫慕容文的人...我么兴许只是她一时的兴起,又或者...是她驱逐孤独的物品,但更多的,我是她的武器。她要用我,来达到她的目的。

  如果这样我也接受了的话,我想我真是爱惨了她,而她,会不会来我的长街,肯做我的归人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想知道的话,那便来场豪赌吧。

  苏域看了我半天,最后妥协道:

  “罢了,我就知道你不愿。”

  “我......”

  她抬手制止我,站起身道:

  “你是个疯子,我也是个疯子。我说了...对你没办法了。你若想留在秦国,那便自愿叛出鬼谷门下,自此以后你便再不是鬼谷门人...鬼谷山,不能陪着你一起玩完......”

  末了,她回过身来看向我,眼眸全是我的身影:

  “阿纵,你知道你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值吗”她喃喃道。

  我抬起头,看向她,意有所指道:

  “想必,也有人曾这么问过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轻笑了起来,良久,她叹了一口气,目光却是不再落在我身上,语气是对我一贯的无可奈何:

  “到底还是输给你了,罢了......”

  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苏域。”我忽然开口唤道她的名讳,那是我第一次这般正经严肃地叫道她的名字,而不是师叔。她身子一震,停下步子,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

  “我们...”我抬眼看向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地醉倒在山的另一头,在屋子里一片的沉默中,我再度开口道,“是不是,成过婚”

  “没有,”她淡淡道,声音如常,“我与你,只是师侄。”

  说罢便出了门,只留我一人在屋里。

  只是师侄么我垂下眼眸,思绪有些放空,如果那个人不是苏域,又会是谁呢

  还是说,那人...果真不在世上了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整天,次日一大早,纵七来同我道别,我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她:

  “纵七...我忘记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纵七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等了半天仍不见她开口,正欲再询问她时余光却是瞥见了苏域。她穿着血红色长衫,妖气横生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斜靠在门口,懒洋洋的。

  我站起身来,低声道:

  “师叔......”

  “现下你已不是鬼谷门人,不必再唤我师叔。”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你此番归秦...诸多小心。”

  说罢便转身向门外走去,纵七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上苏域的身影一同离去。我只身一人站在屋里,看着苏域的背影,直到她那抹血红色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仿佛像失掉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缓缓抬起手,日光透过指中缝隙落在我脸上,我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养我教我的鬼谷山...我叛出了。只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叫慕容白的女人,到底...我这么做,有没有意思呢。

  苏域...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呢我也是,对自己很失望......

  慕容白...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别让我再失望了...我怕我会想要恨你。

  傍晚的时候,我离开了蜀郡。在此之前我曾偷偷去了一趟清云山庄,想查清一些事。我还没来得及问问苏域为何要以成亲之名同慕容白对峙开来,她就已然走了,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去查。现下的我,没了任何情报来源,再也不是鬼谷弟子,自然...就不能靠鬼谷山了。

  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先离开蜀郡。可我又不想这么早回王都,坦白来讲...我还未想好怎么去面对慕容白。

  一路兜兜转转,回到王都时已然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清云山庄的事,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唯一好的便是这半月里游山玩水,心态放宽了些,总是咳血的毛病倒是好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婚事,是所有阴谋的开场白,是我生命落入倒计时的开始。如果那天我同苏域走了...那么我们三个人的结局,都会改写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到了王都后我发现警戒比往日提高了不少,守城的竟还有御林军的人。带着疑问我回了王宫,一进王宫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总是透着一种大敌当前欲要城破的感觉。我眼皮直跳,紧赶慢赶回了长生殿,在殿门口遇见了提着医药箱的邳森,他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个御医,脸色都是十分沉重。我心里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邳御医。”

  “臣等,参见王君陛下。”众人见是我,立马作揖行礼道。

  “免礼平身。”我抿着唇说道,目光却是看向邳森。

  “谢陛下。”

  “邳御医,请这边来。”我对邳森道。

  邳森微微点头,向后朝我走来,其余那些则是进了长生殿。

  “阿森,出什么事了”到了一僻静角落,我立马问道邳森。

  “王上的寒疾犯了。”邳森道。

  我皱眉,慕容白自幼在寒室里练功,体内有寒气这我是知道的,但以往的二十几年间,她都没有犯过寒疾,怎么这月里就犯了呢况且,有邳家坐阵施药,压下寒气,又有我曾每日夜里趁她睡着后为她度功驱寒...说犯就犯的,未免也太古怪了。瞧宫中这架势,定是有大事发生。

  “除了这个,还发生了什么事”

  “单亲王,谋反了。”

  我心里哐当一下,单振林居然谋反了那朝中岂不是...

  “去长生殿。”我沉着脸对邳森道。

  长生殿

  我与邳森一同进了殿,到了内室,只见屏风外众御医都急皱着眉头,直叹气,隔着屏风,我隐约看见睡在床上的慕容白,心里一阵抽痛:能让这个要强的女人倒在床上,得是受了多大的苦啊

  那一刻,一路上对她的所有埋怨之气都烟消云散了。我扫眼看了看众人,沉声道:

  “除了邳御医,其余所有人都出去”

  “诺。”众人恭敬道。

  我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我不知道我昏迷的那一个月里这个女人是不是也如同我这般焦急无助,我看着她紧闭的眼,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办法。我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我还记得我离开的时候她在我身后盛怒时的模样,怎么才半个月不到,这个强大到让我无力的女人就沉睡不起了呢

  “欣然...”我轻声唤道她,“我回来了。”

  我不同你置气了,你醒来吧。

  你起来恼我吧。

  “......”

  “阿森...”我唤道一旁的邳森,方才那会他已然将她的情况告诉我了,我侧过头看着他,“你能让她醒来,对吗”

  “对,”邳森锁着眉,“但王上体内的寒气太盛...”

  “我来当容器。”我打断邳森道,淡淡道,“她体内的寒气,我受着便好。”

  我不想治标不治本,她要健健康康的才是。她是要君临天下的女人,怎么可以这么虚弱地躺在床上

  “纵横你疯了”邳森瞬间愤怒道,“你知不知道那样的话对你身体伤害有多大你...”

  “阿森,你比我清楚这寒气是有多难根治。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别的更好的吗”

  “那也不用你来逞英雄王宫这么多人......”

  “但我是她妻子。”我打断邳森的话,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除了我,谁也没资格。”

  邳森别过脸,眼眶有些发红,冷声道:

  “别说了,我办不到。”

  “阿森,求你了。”

  邳森沉默了许久后,忽地叹口气,目光悲悯:

  “痴人儿......”

  “阿森,请别告诉她。”

  “为何”

  “我不想让她感动。”

  “咳咳咳咳...”

  “死断袖,再咳你就要死了。”小桃子横了我一眼,凉凉道。

  我淡淡地笑了笑,身体上的虚让我并不想再和小桃子斗嘴。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着,眉间紧皱的慕容白,抿着唇没说话。

  “王上会好的。”小桃子忽然对我道。

  我愣了一下,笑:

  “我知道。”

  小桃子看了眼我,皱着眉想了一下,然后道:

  “诶,你要不让邳御医给你瞧瞧”

  “什么”

  她带着嫌弃的目光看着我:

  “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别王上好了你又病着了。娘兮兮的。”

  我:“......”

  她这应该是变相的在关心我吧

  嗯应该是。

  “你病刚好,王上又病着了。诶这叫什么事啊......”小桃子喃喃自语道。

  我笑着不说话,心里却是有一番计量我中毒、苏域被官府围剿、单振林谋反、慕容白病倒...太巧了。又想起昨日太后唤我过去,说朝中混乱,希望我能出面主持大局......

  后宫不得干政可如果不那样...我看了一眼睡着的慕容白,心里一沉,若由着如今的走向,恐怕慕容白还没醒,这大秦就换王了。昨日莫善回报,单振林已纠集五万大军正往王都方向而来,若不阻止,恐不日将攻城

  守城......问题是我现下哪去找那么多军队如今秦与胡开战,朝中武将都在边疆,王都内兵力缺乏。单振林是亲王,有私人军,可我又没有那一刻我忽然多么憎恶这秦国允许亲王建私人军的制度

  守城,我拿什么守城。也难怪这王都内人心惶惶...

  “死断袖...”小桃子看着我,神色无比正经严肃道,“你可要,替王上守好这秦国”

  我愣了一下,连小桃子也知道了么随即笑道:

  “自然。”

  说罢便唤来李德全:

  “陛下。”李德全作揖道。

  “传齐王入宫,本君有要事与其商议”

  “诺。”

  回头看了眼慕容白,叹口气,转身去了御书房。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与君歌

  第三十五章与君歌

  御书房

  “臣慕容宇,见过王君陛下。”慕容宇对我行礼道。

  我客气地走到他身前,虚扶他一把,温和道:

  “这是哪的话,应该是我这做妹夫的问候兄长才是。”

  “君是君,臣是臣。”那张和慕容白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怎可越矩。”

  我笑:

  “既是兄弟,又何须如此。哥。”

  慕容宇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顿了顿,道:

  “妹...妹夫。”

  “我在呢。”我笑着点头应着,“不知哥哥近况如何”

  “托妹夫的福,好着呢。”

  听了他的话后,我面带难色,有些不大好意思,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哥哥啊...小弟有一事......”

  “妹夫但说无妨。”

  “不知道哥哥是否知道单振林起兵谋反一事”我装作焦急样小心问道。

  慕容宇顿了一下,道:

  “这事......”

  我上前一步对其抱拳道:

  “哥此事事关国运,望请哥哥能......”

  慕容宇打断我道:

  “好妹夫,不是哥哥袖手旁观。只是这先王有令:私人军不得靠近王都违者视同谋反我...我也没办法啊。”

  我面色沉重道:

  “可是哥哥,小弟在这王宫中能信得过的就只有你了若哥哥担心的是这个,那小弟马上拟旨任哥哥作护国大元帅,可率兵破反贼”

  慕容白,你醒了可别怪我啊

  “这......”慕容宇犹豫道。

  “哥”我沉痛道,“望请哥哥以大局为重”

  慕容宇想了一会,方才道:

  “如此,便依妹夫所言。”

  “纵儿在此谢过哥哥了。”我作揖道。

  “妹夫客气了。”

  ......

  送走慕容宇后,我站在书桌旁,莫善从窗外进来,道:

  “陛下。”

  “想问为什么对么”我淡淡道,“一个吃人吐骨头,一个吃人不吐骨头你选哪一个”

  莫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中却松动了不少。

  我笑了笑:

  “先不说这个了,这几日朝中恐有大变,你在暗中记好那些个二臣们...”

  莫善沉默着。

  我嘴角挂着冷笑继续道:

  “妻子不能做的事,当丈夫的就得一一办妥了。”

  血洗朝堂慕容白,我帮你清干净那些个墙头草们。

  “诺”

  三日后长生殿

  “王上,您要不要喝点水”小桃子问道刚刚醒来的慕容白,又回过头对宫人道,“快去告诉王君陛下。”

  “不必了。”慕容白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

  “王上...”小桃子迟疑了一下。

  “都下去。”慕容白对宫人道。

  “诺。”

  待人走后,小桃子这才上前将倒好的水端到她身前,慕容白斜靠在床边,饮了口水。也不知道是邳森药的作用还是什么,她竟觉得自己醒来后身子不止暖和了许多,内力也多了几分。她放下茶杯,问道小桃子:

  “现下是什么情况。”

  小桃子如实汇报了这几日的情况,末了又补充道:

  “倒是辛苦了王君陛下,这几日累的都睡在了御书房。”

  慕容白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茶杯的手却是紧上了一分。她记起那日在御书房,那人背对着她,坚决要离开的模样,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几分。她不懂为什么那人非要离宫,不是明明知道了会有危险么还是说,苏域于她而言就当真这般重要如此,那往日待她的情深意重又什么什么

  骗她吗。

  浑账

  “人呢。”她淡淡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桃子愣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慕容白在问何人,立马开口道:

  “还在御书房批折子呢。”

  闻言,慕容白也只是淡淡道:

  “下去吧。”

  “...诺。”虽是心中有些许奇怪,但小桃子还是顺从道。

  待小桃子走后,慕容白对着窗外道:

  “莫善。”

  莫善翻墙而入:

  “主人。”

  “讲。”

  莫善将近几日的事,事无大小,均汇报给了慕容白。更是详讲了王君如何让齐王出兵,又何人让人盯着朝臣的。

  听罢后慕容白嘴角冷笑了一声:

  “倒是个治国的材。”

  莫善不说话。

  慕容白又道:

  “便依她的计划。”这样还倒省着她动手惹上麻烦。

  “诺。”

  次日一大早,天不亮,我打着哈欠晃着脑袋,让李德全领着我去了宣政殿。上了早朝,我左手撑着下巴,眼睛眯着还在睡梦中,强打着精神对大殿内的文武百官道:

  “众爱卿有事......”

  “臣有本奏。”尚部一名大臣上前道,“王君陛下昨日大贬朝中几位大臣,于情于理不符朝纲。”

  有官员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随意道:

  “本君不是也升了一批大臣吗爱卿是觉得本君有违公正”

  “下官的意思是那些同僚虽当初不善变通,如今已然坦诚直面陛下。而今陛下这般...恐有失妥当。况且,王上如今还未痊愈...”

  说白了就是说我趁慕容白没醒,打击报复当初那些个反对变法的大臣们。我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小桃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有些悻悻然,端坐好,正色道:

  “爱卿可有家眷”

  “自然是有的。”

  我叹了一口气,无辜道:

  “众爱卿也知道,你们的王上日夜操劳,也不知道休息,这不就病倒了么本君这人疼媳妇儿,她这一病啊本君就寻思着是个什么缘故,这不前几日本君就算了算么:卦上说这王都周边一带啊缺几个命中带水火土的人,本君一看,哎呀好巧恰巧这朝中刚好有这几名贵人,本君告知他们时,他们也是欢欢喜喜的。众爱卿说说,难不成本君疼媳妇儿也有错了么”

  李德全在我身旁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他估计是没见过我这脸皮厚的人...贬官也贬的这么理直气壮。

  此话一出,殿内沉默了半天。我又嘿嘿一笑,将战火引到丞相身上:

  “甘爱卿啊,不知你觉得意下如何”

  众人将目光移到甘罗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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