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由演变、由时间推动的长河无声的流淌。
河流中,翻涌着无以数计的浪花,而浪花中,则又漂浮着无以数计的泡沫。这些泡沫的绝大部分都在翻卷的时河中破碎,但同时,也有极微量的它们并没有被波涛和涟漪撕碎,它们随着时间继续前进,并在谁都没有发现的隐秘角落中悄然聚集着。
这些沉积下来的泡沫在无言中跨越漫长的时间,在沉默在记录着秩序与现实的一切变化。
万事万物不会一成不变。
一样事物,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中有着不同的表现和内涵,这再正常不过。
星明帝国五天座的舰船演变可以作为这一观点的直接体现。作为帝国从超凡向寻常层面的过度力量,它们是帝国舰队中对寻常的普通世界最友好的存在,它们是帝国在寻常世界活动的基础单位,同时也是帝国同凡人文明打交道时必要的后备“武装保障”。
最早,它们整齐划一。秩向封装后最终表现出的拉长椭球舰体,光洁流畅的银白色舰身,舰体中段铭刻的五天座徽记,以及封闭在厚重的舰体装甲盒内部,平日里踪影全无只有在使用时才能察觉到它们切实存在的武器系统,能够保证自身与客观环境需求之间维持相对恒定的比例,以及展开必要的防护时散发出的暗淡银色辉光……它们就是最早组成五天座所属舰队的舰船的共同特征,也是所有特征。
但是随着时间的演变,伴随着帝国与寻常文明之间的互动开始增多,处理这些事情的人们开始发现——这样的“整齐划一”在某些方面起到的作用并不好。它们的确是战舰,但是从实际应用的角度来看,它们需要承担的任务并不仅仅是摧毁目标。它们还需要承担种种外交任务,甚至可能会在必要的时候承担某些强险救灾任务。对于帝国自身而言,它们只是庞大军备链条中并不显眼的一部分。但是对于那些同帝国建立联系的文明而言……恐怕至少在它们的认识里,这些舰船的属性远没有这么简单。随着报告数量的不断增加,帝国各部开始注意到,那些文明对于这些舰船的理解和解读多种多样——文化符号、历史痕迹、技术体系、生命形式……
几百个元素之中,每一个元素都包含着成千上万种不同的解读。而这些解读的存在,使得帝国在尝试“换位思考”时有了更多的参考依据。
渐渐的,五天座舰队的舰船不再绝对整齐划一,它们有了许多新的形制,例如仿生舰船、建筑舰船、天体模拟舰船等等等等。这些形制不同的舰船标志着帝国在这一方面开始进行“因地制宜”方面的尝试,同时也表明着——帝国开始真正同那些文明进行有意义的“互动”了。
在这之后,更多的尝试被从计划中拉近了现实——舰船的大小、舰船的涂装、舰船外表的纹路、舰船的驱动方式以及它们能够散发出的直接扰动和间接扰动……它们都成为了受到影响的方面,都成为了可以改变的方面。与此趋势对应的,还有它们自身越来越浓厚的“区间分离”和“本地特色”——隶属于五天座的舰队数量众多,涉及的秩序世界数量庞大。而在长久以来的互动中,每一支五天座舰队都逐渐出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特征,有经验的人只需要一个照面,便能判断出一支舰队所涵盖的区间里分布的文明会具有哪些性质,进而便可推出那支舰队会在哪一片区域运作。
漫漫时间推移,在给这些承载着独特使命的舰船留下痕迹的同时,在这些舰船的后方,在那些素材库中,历次设计时绘制的图纸,历次修缮舰船时留下的记录,历次任务结束后总结的报告……它们积累起来,形成了厚重的、凝聚着时光的沉积层。而沉积层中的每一片,都是这些舰船发展历程中的一层已经实体化的“历史迭代”。
而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范围,远不止局限于五天座舰队所在的这个小区间。可以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帝国舰队的各处,甚至可以说……每一样帝国造物本身,都可以归纳总结出这样的历史迭代。
只不过……与其用“发展”来描述那些帝国造物,或许用“恢复”来描述会更加准确一些。
已经开始整理成书的历史,记录着曾经的发生的故事。
上一个纪元,帝国是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残存的帝国需要面对无穷无尽且宛如神明的敌人,而身边是无数生命逝去后仅剩的个体……帝国这个抽象的整体概念也好,那些仅存的生命以及造物也罢……可以说,那时已经没有多少道路和可能性供大家进行选择……唯有打破曾经的所有底线,唯有抗争……
技术极致推演模块之中蕴含的、来自敌人的知识与技术被不断抽取。越发疯狂的需求与理念投影于那两座巨大的立方体内部,它们形成巨大的手,形成巨大的管道,将难以想象的海量信息拉入现实。那些信息则浇灌着帝国的一切,让它们得以进行一次又一次可以称得上是脱胎换骨的更新与升级。这变化的程度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帝国”的“武装力量”在数百亿年里便有了同Σ文明的真正主力,同发展了万亿年之久的强大顶级文明的力量正面对抗的可能性。尽管这其中夹杂的太多因素使得那场帝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决战并非是纯粹的战斗,但是无可否认——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硬仗。
随后,九天的瓦解,死去的光,象限大陆的崩溃……帝国的力量在那场战斗中证明了自己,但是这强大的力量之中的绝大部分也在那一次险些将整个帝国连根拔起的毁灭性打击中损毁殆尽。然而,事物具有太多的侧面,太多的解读角度与太多的可能性——帝国依托Σ文明建立的虚空环境与虚空扰动力崛起,又在这样的腐化环境中苦苦挣扎并将其中的一部分终结。而随后,帝国自身也因为那些无形的支柱垮塌而虚弱下去。但是虚弱下去的帝国最终并未崩溃。在保存了绝对规模仍然称得上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帝国也获得了Σ反向传承的“认可”,最后那一道毁灭性的攻击烧掉了帝国生命的简态资讯控制代码,烧掉了帝国生命最隐秘、也可能是最后的一道来自Σ的“枷锁”——在这之后,帝国从真正意义上的获取了宏观上的自由与解放,也需要真正的、独立的面对来自虚空中的种种威胁。
至少,从现在可以获得的信息来看,对过往历史的此类解读是符合逻辑以及观察结果的。
从高峰跌落之后,帝国各部,帝国无数人所能做到的,目前来看便是尝试恢复一切造物性能,让它们能够逐渐恢复到曾经的巅峰水平。
伴随着那道光而逝去的东西太多太多——超高的性能需要高超的技术与理念给予内在的支持,需要有利的氛围和完整的体系作为外在的支持,而它们全部被焚毁。剩下的造物虽然同样也是技术的结晶,但是它们已经失去了完善的体系的支援保障,也失去了自身理想运行的环境基础。
漫漫岁月中,无数帝国的研究人员、设计人员与复杂环境攻坚人员在无数遗留下来的造物中锲而不舍。他们一次又一次进行着尝试,尝试重启那些,尝试重新启动那些被封锁的舱室,尝试重新启动那些已经失去生命活性的晶格和管网,尝试重新恢复那些掺杂着畸变和扭曲的“黑舱室”,尝试重新让强大的超凡资讯按照复原出的古代史料中记载的方式流动,尝试重新让护盾所能阻隔的信息流变得像以前一样宽广,尝试让……让一切的一切,能够在智慧、逻辑与理智的支配下,再度接近甚至达到曾经的高度。
每一个计划,每一次尝试都会留下记录。许多年来,层层叠叠的记录堆砌在无数大库之中。它们便是帝国企图弥补过去的漏洞的最直接证明。一个部件的形制,一个参数的稳定与否……每一项需要的不仅仅是复原,还需要让它们能够符合当前的需求。
这些任务仍未结束,这些项目仍在进行。无数正在使用与已经停止使用的编号的调用记录默默记载着这一切。
而技术与理念……啊,它们很熟悉,又很陌生。
最古老的那部分……似乎正在被逐渐复原。而复原之后得到的资料也曾经多次被纳入对比与讨论的焦点之中。
对于晶能,对于奥术,对于世界,对于秩序,对于概念和法则,对于无尽虚空……不同时期的理解完全不同,即使是那些理论与知识最初的编写者,面对这些在过去由自己所写下的理论和知识时……也不会感到多么的熟悉吧。
最早的时候,对于世界之外的部分的理解……那些知识的来源已经无从查询,即使是虚空巡天雷达阵列也无法复原出那些已经残损的细枝末节。它们或许来自于Σ的馈赠,也可能来自于虚空中的某些其他文明有意或者无意的举动。它们既重要又不重要,而它们可能永远也难以得到确切的结果,但是它们本身……却还有足够的价值。
第一稳定态,第二稳定态,第零稳定态,孕育着多元宇宙但其自身却又无法被确切认为存在的无尽汪洋……这是最初的推测图景。
但是这样的模型并没有存在太长的时间,它很快就被推翻,或者说被更改完善到了足以推翻自我的程度。
稳定态之间并非完全割裂,在稳定态之间,有着无以数计的亚稳定态阶层。它们形成了寻常与普通向超凡领域过渡的阶梯。而在超凡与虚空之间,或许也存在着无数这样的“亚层”。帝国过去使用的九阶分法,以及Σ文明的“九天”的存在都能说明这一点。由于帝国基础力量的衰弱,帝国可能触及的边界无法达到曾经已经发现的最高层次。无数生命在漫长的岁月中默默积攒着力量,期待着未来的爆发能够突破已有的极限。只是……那些极限是否真正的、切实的存在?
Σ的“第一天”和“第九天”是开放的,它们似乎并没有限制过自己所能涵盖的范围。并且,有些细节值得注意——“第一天”所能释放出的扰动现在看来极其强大,但是那第一层“天空”所蕴含的存在属性却异常低下,甚至那一层天空在帝国的认知中已经可以被认为是无限的接近于不存在。既不存在,又怎么可能与现实发生强度如此之大、范围如此之广的互动?巨大的信息量是造成强大扰动的必要条件之一,甚至虚资讯也同样不会例外。那么,如果“第一天”蕴含的信息量不全在存在属性里,那又会在哪里?还是说……存在属性在这方面的表现,也可以被扭曲篡改,甚至是可以……按照需求来进行额外的设置?
而对于那些超凡力量的研究也在不断的深入。已有的案例,加上长期以来观测所取得的大量数据,在无数次修订与改变执行理论的同时,一些古老的、偶然的现象也开始被重新审视。
帝国刚刚成立不久,天区这一概念便已经出现。而那时……管理天区的最高统治者是帝国的第二级权限个体,而那时能够持有第二级权限的个体……要么是从古老的家园中直接撤出的高层管理者,要么,便是“晋升者”之中最优秀的个体,或者是这一“晋升力量”的创造者。
相比于普通人而言,“晋升者”拥有相对特殊的超凡力量,例如艾思凯特,他对于晶能的控制与利用方式与那时寻常的帝国生命不一样,而检测表明,他所持有的晶能的“频率”也与寻常的利用型晶能不同。而作为这一类频率特别的晶能的发现者与最早的使用者、对此频率晶能理解最深的人,艾思凯特便成为了天区的管理者。早期的帝国内,有数个天区如此。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这样的特殊超凡力量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样被利用的?它们与寻常的基础超凡力量有什么相同与不同之处?当它们与其他事物互动时,又有什么相同与不同之处?
历次的考察回顾得出的一系列结论表明:最早的时候,帝国生命的“祖辈”们还并没有清晰的意识到这些超凡力量与寻常的物理力量究竟差在何处。这使得他们仍然在尝试以物理手段操控晶能,以基于物理层面衍生出的思想和理念使用晶能。尽管有数学率核心这样的、可以被认为是跨越了时代限制的超级造物出现,但是在本质上,那时的文明还没有在这方面步入新的领域。也正是因此,那时的晋升者量产只能依赖“培养”,而无法进行直接的制造。随之衍生的问题,还有对于特种频率的开发只能依赖“突变”而无法通过技术合成……
当然,这并非全部都是否认,“突变”的产生所牵扯的因素也并不简单。实际上,突变未尝不是一类良好的、发现新频率的途径,而根据涌现仪式的验证也可以确定,在此层面出现的突变很难通过直接的穷举来实现。突变出现时,这一孤例本身或许并不会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或者玄奥复杂的光影现身,但是实现这些目标可能涉及到的因素,直到今天帝国也没能全部探明。
而随着认识的加深,帝国理论的前沿开始越发认识到“信息大一统”究竟意味着什么——它的存在在真正意义上打破了所有领域之间的“藩篱”。所有的藩篱全部撤去之后,一切的一切实际上只是大一统的不同展现。换言之,在大一统的加持下,一切都可以实现,一切本质上同源。
在现实中使用数学方法来影响和改变事物,利用数学性质来完成以前不可能的任务……它们曾经难以想象,但是现在,它们却正在逐渐普及。虽不完美,但是它们也在不断的证明着自己。
超凡力量的特种频率难以通过技术手段硬性制造的原因之一,便是晶能可能的变量可能是无限多的。而晶能之中的特种频率,便可以认为是无限多的变量形成了一条相对稳定的“曲线”。如果想要人为的改变这其中的所有变量,那么实际上需要做出的改变就是无限多——这需要无限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即使通过概念可以影响一些计算导致的无限大,这一问题利用寻常方式也仍然无法解决。
但是利用数学手段可以——在现实满足部分理想假定的前提下,利用某一特定的构造函数抽取或者补充某些特定的变量,利用对角法则赋予无限与无限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被赋入的“数值”理论上便可以覆盖晶能的“理论全线”。并且,以这样的方式完成的构造并不是通过有限向上堆叠形成的无限,而是构造出来的,这意味着此类构造自身拥有足够的“严格程度”。
然而,现实总是难以完美。对于“理想假设”们,现实总是难以满足。就像改变晶能的无数变量一样,晶能虽有无数变量,但是这其中的每一个变量也并非完全等价,也并非永远规律。
限制发展的因素……除去智慧生命理念和思想自身的限制外,现在又多了来自现实的那一部分……或者说,是大家都一直知道,但却很容易被忽略的那一部分?
还有,理念和思想啊……
翻覆于无形中的碎片们悄然跳跃着,开始向新的方向聚集。
以帝国的建立前后为分界点,在这之前的绝大部分理念记录已经丢失了。而在这之后的部分则有部分保留了下来,但保留下来的有关部分并不详细,而根据它们解析出的结果似乎表明,在远征纪年之前,除去部分阶段性的思潮之外,以维多维尔为首的星明皇帝们的思维活动实际上占据了帝国那时的一切思想与一切行动主旨。而诞生于大量生命的、真正来自于众生的思想潮流在福兴纪年时曾经有过萌芽与短暂的发展,但是它们很快被掐灭。它们的真正大规模发展……已经是远征纪元时期的事情,而直到最近,它们仍然没有停止。
资源,技术,生命,文明……它们之间,究竟谁该为谁服务?
虽然星明文明最初的历史原貌已不可考,但是通过与大量文明的互动,帝国的学者们能够大体复原出文明最初的三三百五十亿年间的各个阶段。
那其中,每一个阶段相比于上一阶段,文明获取资源的能力与生产力都会高出数个甚至十数个数量级。而当文明迈入广义帝国阶段之后,凭借着能够直接虚空造物的能力,文明的整体生产能力已经没有实际的上限。而爆炸式的发展,更是在这长久的时间里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但是,帝国无论改组过过少次,作为一个文明实体,一个国家实体,它却始终存在着。
这意味着,很多矛盾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无法调和。分工,交换,利益分化……无可摆脱又无法调和的撕裂对立换了又换却仍然存在着。个体的力量有限,单个个体的力量无力承载规模庞大的知识基础,无力抵抗虚空中的未知,群体仍然有存在的必要。而集体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则说明着曾经的一切与之有关的矛盾也仍然随之存在。
生产力的暴涨与生产关系的改变可以调和一部分矛盾,但是对于根本矛盾和本质矛盾……现在的一切却无法撼动它们,它们还需要被凌驾于它们的力量压制。而在秩序的边界之外,广阔无垠的虚空,无边无际的未知笼罩着所有的边界,这使得已知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是……
历史留下的趋势,以及自身的局限和虚空中的困难等等因素或许使得文明目前没有办法开创出下一个真正的发展阶段时的崭新模式,也可能下一个真正的崭新模式需要等到一切全能之时才会出现。但是……现有的矛盾无法调和,并不意味着它们不能进行极大限度的缓和。
大量新的尝试开始落实到实处——彻底打断资源的高低之分,开放尽可能多的晋升路径,分设多重重要性衡量方式,精确衡量化,全面数值化、向基础、奋斗、抗争等等一系列需要与坚持、奉献和奋斗一线进行大幅度的权重倾斜……漫长的“拉锯战”中,一份份协议,一道道命令,一份份法案和一次次抗争无声的叙述着遍布每一处细节的宏大。而在这些拉锯战中,软权限,硬权限,临时权限与特种权限开始被明确,与之有关的规则随之进行了建立、修订与完善。
目前,没有人能终结一切矛盾与冲突,没有人有全能之伟力。
但是……啊,大家都还在期望着自己能更好,而在自己能更好的同时,更广博的胸襟内,“大家都能好”的光亦愈发明亮。
这一切,这样做正确吗?合适吗?恰当吗?理应如此吗?
不知道,凡人们不知道,因为他们的理论无论怎样高深怎样具有前瞻性,帝国恐怕也不会在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可以衡量的范围以内。而帝国自己也不知道——虚空是发散的、开放的。绝对的对与错或许并不存在,而帝国的发展或许是异常的,但是帝国并未考察过“正常”的文明发展至此需要走过的路径。
但是选择总要做出,漫漫可能数不胜数,但是能够实现的可能总是有限的。
……
接受吧——这没有什么问题。
创造文明的是智慧群体,智慧群体的第一要务是生存,第二要务则是更好的活着。
在这基础上,更加实际一些——有个家吧。
不是那种空泛庞大的冰冷空间,是一个真正的、能够找到归属的家——什么形式都行,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能够让帝国的存在们能够得到必要的归属感。
同家一样,类似的弹性需求有很多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它们,也不是所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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