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有一道厚重而广阔的云层,云层中,遍布着无以数计的,带有无数放射状超秩触手的莫名巨构——它们漂浮在似虚似实的云海结构之上,就像一头头怪兽正在吞噬星空。
某种“压抑”的氛围正在越来越强,而这氛围正在与设备组的本体一起,强行压制着设备内部已经沸腾的资讯汪洋。
曾几何时,控制高密度的质量物料以及附着在上面的庞大能量,需要高明的材料技术、需要对这一切有关的高明见解,还需要足够的运气和思路……
又曾几何时,可以塑造万物的第一资源就那样摆放在眼前,无穷无尽,永不枯竭。它们并不需要任何人付出心血和精神,只需要意志的微微拨弹,思想与意志之中的一切虚幻就将被无数自己已经难以捉摸的黑箱转化成现实……
无数触手的中央,被力场固定的、连接着锥体的巨大圆筒正缓缓旋转着抬起。
“命令”即将下达。
点点白光凝聚于光滑尖锐的锥体尖端,就像是将一颗超新星毫无衰减的压缩成了一颗基本粒子,压成了一颗奇点般璀璨明亮。
第一道符文阵列开始生成,与整套设施根本不相匹配的庞大环弧从虚无中诞生,它们从混沌的白光中凝聚出自己的身形,并在预设程序的引导之下彼此连接走向闭合……
思想与物质已经被统一。
第二道符文阵列开始浮现、凝聚并接起首尾——无论如何,这一切需要目标。
标准已经无数次被转换,曾经毁天灭地的行动,现在温顺的如同一根……蜡烛。
第三道符文环与逻辑结构环被展开——虚空之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是不尽相同的,一劳永逸……在目前看来还远远不能实现,知道的越多,未知的区域就越大……
很快,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以及更多的,结构千奇百怪但彼此之间却又无比协调的逻辑阵列、赋值矩阵与意义符文按照预设程序排列到位——锥点中心的炽白色光点与所有符文环的秩心完全精确的对接起来,没有丝毫偏差。
“这一切,还是我们吗,我们,又还是我们吗……”
“点火!!!”
围绕在这一切周围的所有压抑之感骤然破碎,凝聚于锥尖的刺眼锋芒在一瞬间扩散成了在三秩投影中可能比河系还要宽大的澎湃光柱。光柱穿越一道道符文组,被赋予一套又一套不同的逻辑结构与基础内涵。它们遵循着被赋予的指令,利用自身的一部分剥落碎屑凝聚成为秩序场。它们遵循着信标的指引,跨越遥远黑暗的虚空天堑,在一颗处于虚无和现实之间的颤抖核心偏向于“实”的那一方向炸响。
曾经的烈阳有多少日珥,现在的这片广阔厚重的残骸星云之中,就会有多少道这样的光柱升起。
与之对应的,是无数核心的骤然扩散,无数条枝脉的骤然展开,无数世界在虚空中生成。它们真正的遍布虚空,遍布于二十六象限之中,无数巨手在辉煌中伸展开来,就好像要从虚空中抓取属于自己的命运一般。
早已在所有核心周围等候的虚点跳跃折网和庞大的预备控制军队在一瞬间便倾巢出动。
文明主轴保证着每一个世界内部资讯的相对流动一致性——不会有世界提前开始自我发展,一旦出现任何错误,它们就都会被立刻放逐。
为了建立虚点网络而牺牲的一切,足以垒起一片又一片星空。
已有基础的指数式发展,与以此规模进行扩张的帝国疆域内部能够再度开始的指数扩展叠加在一起。
它们勾勒出了一副难以想象的图景。
尽管基础工业模块与组成模块要想搭建出更高级的造物需要近乎概念级的聚合与损耗代价,但是每一次指数膨胀,都会将整个帝国可能的总量拔高到难以想象的水平——时间越长,一次扩张,一次增长就越会让一切更加强大,让数字更加疯狂,让一切的底线更加偏离基线,偏离那个看起来或许稳定的现实。
帝国仍然压制了这一切,压制了这最直接的扩张来源。紧急停止命令与紧急意志修正命令等等早已依靠事件与事件积淀而成熟的触发措施会在任何异常被检索、被察觉到的那一刻关停巨大的增长范围……
长久以来,帝国与皇帝实际上……并不了解自己每一个行为,每一次行动都代表着什么,都会产生哪些后果,帝国只能寄希望与技术极致推演模块之中的任何结果都协变,寄希望于自己的反应足够快。
那不仅仅是思路与方向的误区问题。一旦无数结构体中有部分节点发生错误,一个错误很快就会被数字无限的放大,那是帝国承担不起后果的灾难,而太多太多的点,也会对帝国网络本身造成巨大的压力——工业模块的冗余演算仅足够维持自身不占用帝国网络活资源,但是一旦需要被融合用于更高级别的建造……
它们会吞噬掉大量的演算带宽。
而来自无数方面永不止歇的攻击,则不断削减这这个庞大集体的总和与可能上限,尽管这个“上限”本应不存在。
砝码效应与技术极致推演模块或许能规避一些原本必然爆发的错误,而目前……自己相对明确直接的需求应该也不包含高烈度污染性结构体……
只能如此希冀,引擎功率已经全开,想要停止是不可能的,自身条件不允许,外部条件更不允许。
倘若真的给予帝国一个均匀且连续的完美无限环境……这段时间里,帝国的基础工业塑造模块足够让自己的后面的衡量数字围绕整座圣音礼赞要塞长轴五个来回,但恐怕……如此完美的环境却是目前,甚至可能是在遥远无比的未来也终究不可抵达的理想化完美了。
换来这一切的代价,是近乎百亿年的时间,与所有灵魂近乎献祭一般的痛苦、麻木、忍耐与狂躁。
帝国目前并不能掌控无限,帝国也原非拥有了无限,甚至即使是在有穷大数区间里,帝国现有的规模也不算庞大……
然而,Σ似乎也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无限大”。
或许很多制约仍然存在……谁会知道呢……现实是不完美的,而不完美这本身可能就会是一重巨大且严重的制约……
在虚空中正在绽放来的世界枝干数量越来越多。利用虚空烈阳残骸风场驱动的无数“国家点火装置”为这一轮以前难以想象的大扩张提功了无比雄厚的原初基础。而倘若将每一条世界枝干自身内部庞大的装置集群产生的所有资讯汇聚起来……并聚焦到某一个点……也同样可以“点火”,也可以让璀璨的世界烟花在虚空中绽放。
完成一件这样的事需要的时间即使经过相当高程度的压缩,也不过略短于千万年。
或许,在第二十六条位于其他象限运作的、已经稳定的世界枝干建立之后……帝国在那一刻才真的把最后一步走完了,在无数次险些滑倒,甚至险些反噬的灾难出现之后。
太多的细节,太多的重复,太多的过往,太多已经不算血泪,太多已经只能被看做是数量增减的计算游戏已经不再配得上被记入档案了。
显而易见的是……星明帝国,目前持有这个名字的,已经算是“死亡”的存在拥有着相比较于它的历史而言最强大的力量,而这个没有名字的时代……也是整个帝国,甚至是文明生死差距之间唯有的一个还能与……那个古老且充满迷雾的原始纪年相比较的时代了——尽管它们之间根本不遵循一套时间制度。
与世界枝干有关的对应管控设备与防护设备也同样全部开始进入列装阶段——与之有关的设计任务在许多许多年前便已经被提出,而在这数十亿年里,要求被不断追加,不断变得与环境更加相匹配,也相对而言更容易被自己所理解,那究竟会是、应该是一类怎样的存在……
在这之前,帝国作为疆域的世界枝干只有二十六条,有太多的失败造就的残骸在虚空中连亘,切出了一条条仿佛无法弥合的巨大伤口,噪音知道现在仍然存在,宛若无法散去的冤魂。
帝国已经彻底跟不上自己的步伐了。
还依稀模糊可辨的记忆深处……当帝国建立之前,几个在晶能封锁区用了三千年时间来增强自己,学习并统合一切知识的数位学者一直传承至今。
帝国刚刚建立之后,这些人甚至能够顶得住文明险些灭亡,种族险些灭绝的巨大压力推动文明继续发展。他们成功完成了对虚实端存在性空间通道反应炉基础结构的解析,并且以此为基础,为整个帝国争取了永不枯竭的资讯源泉为帝国所用。
而在新的落脚点建立之后,无数前所未见的数学结构,无数那个时代绝对意义上的大国重器被制造出来。帝国甚至组建了自己的超凡舰队,并且开始将目光投向了更进一步的虚空强法则。
尽管冒进会带来无数问题,但是至少在那个时候……一切仍然能发展,生命仍然拥有灵魂,文明是完整且健康的,尽管……它已经需要领头人,已经需要担心……外来的巨大扰动是否会干涉文明的自我发展可能。
一切都碎裂了,一切都破灭了。
挣扎的巨翼,仅凭自身存在便足够压垮那时候最坚固的世界,而那些记忆中的末日和恐惧……可能不过是因为它的“掠过”而已。
然后,便是末日方舟和虚空烈阳的时代。
在那个百万年中,这两样可怖的Σ造物砸入整个帝国之后,一切命运,一切可能都彻底改变了——不可能被帝国自行研发的造物,不可能被那时的帝国依靠自己掌握的知识被技术极致推演模块狠狠地塞进整个帝国的知识体系与命运体系。普通的生命已经难以跟上帝国飞速抬升的基础。即使给予知识灌注,他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那些资料应用于实际……
即使是连接着无数补给演算资源阵列、已经在更高的水平中坚持了十几万年的皇帝们,也逐渐从研发与创新中退场——他们那时能做的,也只是通过技术极致推演模块将自己的思想与希望变成现实,然后再看懂它们而已。但是只是这样,也已经难能可贵,——在那时,帝国没有黑箱造物,或者说,即使有,人们也有足够的信心攻克它们,攻克一切困难。
人们相信自己,帝国仍然独立,并且会为自己而感到担忧。
而现在……
即使是维多维尔自己,也已经看不懂那无数造物之中究竟蕴含多少机理,究竟潜藏着多少细节了,或者说,那一切都不再被注意,不再被担心。帝国彻底撕破了自己的底线,不再担心自己的一切潜在危险可能。
自烈阳残骸掀起资讯洪峰到现在……很多亿年已经过去了。
曾经,帝国担心过其他即使是能够跨越世界的文明都难以掌握的晶能为什么会被自己以那样简单的方式接纳,自己甚至先于跨出世界这一步拥有了强大的晶能技术。曾经,帝国也无数次担心过,那些强大的外来介入存在究竟会蕴含着多少秘密与多少可能……?
然而,直到现在,一切问题的答案仍然在感知区间之外,并且……不需要被在意了。
先是个人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然后是由数个人组成的小团体,然后是几百上千人组成的思考单位,然后是万、百万、千万的舰队成员,甚至是百万亿、千万亿一级的,遍布整个人工宇宙的基础公民与基础生命以及设备……
一切就像数字游戏那样,傀儡与基础的各型单位变成了可以被瞬间增删京垓之巨的字符串,在对抗巨大的死潮断裂带时,在对抗种种诡异的形而上现象时,以及在对抗对于每个时代而言都无比庞大无比强大的Σ舰队时……它们都会剧烈波动。
进化矩阵接替了整个帝国几乎一切的运行根基,而其中的有灵者……它们在被不断的稀释、不断的淡化,彼此之间甚至也会不断的遗忘……
但是,他们的意志同时变得更加强大,躯体更加坚不可摧,生命更加坚固,力量更加无可抵挡。
……可能,就像一滴墨水滴入池塘,它可能曾经会明显,可以分辨,可以存在且被感知。但是随着稀释的不断增强……它们会变得越来越不可见,越来越稀薄而离奇……
原本,灵魂与感知应该被稀释才对。
但是,整个虚幻的、无灵的现实却在预设规则与帝国意志之下,用厚重的,无穷无尽的资源拼力保住现在的一切。
墨水越稀薄,其自身反而就越被增强。
灵魂不可能隐去,只能看着,感觉着自己被不断的稀释下去。
据说……血曾经是红色的。
或许这样的现实,可以因此而被称为红现实。血一般的,灵魂不断稀释,不断被吞噬但却几乎无法自然死亡的现实。
这就是人,在背后连接着至少数万亿个单位的进化矩阵的人能够对现实做出的感知与反应,以及现在的他们能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作用……
“已经……够了吧……”
……
在帝国已经开始走向计划完善的旧有“第一疆域”之外,无数世界枝干与世界脉络的信息体关联脉冲节点“上空”,巨大的结构以虚实边界作为“地面”,在无声中拔地而起。
宇宙基准稳定锚这个已经被使用了百亿年的名义称呼被替换,世界回路始终座取代了它。
与之对应的,则是耸立在虚空中细长高挑的、形如箭镞一般的世界脉络一览座和无比巨大、无比厚重的“二阶结构金字塔”——世界枝干天顶座。
其大致取意……或许是掌握始终、一览无余、顶天立地,对抗虚穹……
恰当合适的命名与名义同样具有足以影响现实且足够的力量,它们也是“信息结构”的一部分,也是这个帝国,这具残尸最后一点点早已杂糅的文化的可怜挣扎。
可以肯定,原初的它们会有太多缺陷,比如世界枝干天顶座,它几乎有一半的资讯带宽都被用来维持秩序场,这使得它的性能相比于设计而言大幅下降。但是……一旦灾难到来,它们却是保护天不被轰塌的堡垒。
……
“灾难?!”
或许,世界枝干一级,真的已经抵达了迈向虚空一阶段最后一步的尽头,以后需要的,就只是积累,与数量。
作为握有智慧、没有被污染、仍然可以最大效率执行任务与命令的帝国反而在这样规模的战斗中建立了优势,建立了真正的优势——Σ设施或许性能会比帝国的这些原始设施优良许多倍,但是它们终究是扛下了足以腐化无数世界的高烈度死潮污染之后的残骸……
帝国占据了优势,帝国现在已经可以“欺骗”它们,帝国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对Σ一方设防存在巨大漏洞的世界枝干进行边缘切割与核心直击。
文明之间的战争单点强度已经大幅下降,甚至不再一直如同往常一样需要高密度、超高频率的泛概念、强法则交锋,秩向扭曲,叙事层轰炸,各类不可逆性的湮灭错位……
它们似乎逐渐变得有些暗淡了……
宏大粗野的倾轧取代了点阵之间无可阻挡无可介入的对决。
无以数计的世界和世界结构被长久以来的秩序基础彻底放逐。
只有世界枝干并不安全,更不全面,没有彼此联络约束的、结构与逻辑自由的世界应该同样丰富辉煌……
但是这只是一方面。
某种诡异的悸动最终被压下,回望历史,观察万世……一切似乎真的在“向好发展”,只是……
……
茫茫虚空深处,或许会生成一些“具现”,它们是概率的产物,是虚无最缥缈,最辉煌的时刻以及最后的“具现点”……
如果说,帝国战斗,帝国摧毁世界……
现在的行动已经达到如此规模,帝国也好,Σ也好,无论哪一方,它们都不可能兼顾其中的每一处细节……
帝国一开始或许也是从某一条世界枝干,或者从某一个在世界枝干周围的游离世界中出现的文明……叙事记忆应该如此。
但现在……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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