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星舰被包裹在闭合的翘曲空间泡中,以一种遗世独立的姿态航行在世界的平行线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头星际巨兽的步伐。
在隔离区唯一的出口附近,一座临时的空间振动发生器已经被启动作为隔离区与外界沟通的道标,这台设备被锚定在翘曲空间层缺口的中段,可以被两边同时感应到,等到过一段时间前线基地也加上这样一台真正的临时枢纽,基地与外界专用加密联系通道就能被重新开启,至少不用像上一次卡文瑞尔离开时那样需要用效率较低的高维性质跃迁去慢悠悠的爬了。
而在遥远的宇宙繁华地带,DH-33大三角星座,联邦全境运营管理中心,维斯瑞凡她们也没有闲着。
“新的知识系统比起旧的,将会发生多大变化?”
“几乎是……洗牌,执政官阁下,或者说……在现有的一整套认知体系之外,直接再叠加一层足以兼容一切的认知——比如说现有的大一统理论之中,我们认为波是任意一种存在的最终本质,但是现在,实体化的波将会转变成为一种我们一直以来都偏向于认为是基于主观存在的……信息波动。”
在停顿了一下,艾森德尔又大概整理了一下他的思路和情绪,才继续说下去:
“首先,目前对于整个宇宙的一切,我们都需要一种重新的定义……太久远的历史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如果都用朴素方式进行直接理解的话……”
“就像在最远古的行星时代,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甚至曾经认为水是一种元素,与其对应的还有火和气等,在那个时候,元素的定义是一组或一类宏观物质,而在后来的行星开拓时代,祖先们开始探寻物质的微观结构,发现那些宏观上的物质其实并不是被单一元素组成的,它们是由被称为分子或者原子的微小结构组合而成,原子一度被认为是最小的物质结构,但是后续的试验表明原子是由更微小的电子、质子和中子等轻子或者强子组成的,像这些更加微观的粒子更是由还要微小的结构组成,等等……”
在冗长的意识交流之中,他们似乎在完成一次历史回溯。
“旧时代的超级加速器可以通过轰击靶标粒子所产生的一些固有现象来确定某一类推测是否成立,这样做的确有很大的帮助,但是有一个问题,即使是他们能得到揭示基础粒子组成结构的现实现象,他们也没法进行多少操控,他们能做的最多只是让那些粒子在电磁场中加速罢了。”
“在星际大开拓时代,我们对于微观世界的本底探寻也没有太大的进步,我们所发现的粒子基本上就是之前所发现的几种大类,我们所进步的,是在微观层面对这些粒子的控制和利用。在微观状态下,微观粒子不再遵循宏观中类似于行星系的模型,目前的物理学中从三种角度定义了微观粒子的情况,但是符合观察的则是波模型,在时间场光子投影显微设备的扫描中,受制于强大的不确定性影响,那些强子的结构的确是类似于弦结构的高频波动,高速振动的弦……”
“但是它们却能组建出可以被宏观层面观察确认的几何模型,例如中子,它们可以在宏观状态下组建出中子星这样的天体,但是对于中子星的拆解却一直显示出奇怪的结果,在超过某一量度之后,它们似乎就会直接转换表现方式,其存在状态以及观察状态会变得稳定……其他的微观粒子也是这样的。”维斯瑞凡轻叹道,“可以说……每一次组成我们的基础结构再向基础延伸一层,看起来就越发神奇……而其所产生的各类衍生影响,几乎对任何学科都包裹进来了,毫无保留。”
“……以往,包括所有的学科在内,都是我们尝试理解客观世界的工具……唔,其中还有很重要的方法论——方法论直接指导我们制造工具的思路和方向……所以我们的常规材料技术最大也就限制在夸克层面了。”艾森德尔点点头。
“再往深处探寻,除去不稳定的资讯干扰我们已经没有可以精确大规模操作更小的结构的能力。除了大规模量子纠缠这种可以算是钻空子的技术,我们甚至没法给再微观的粒子进行模拟或者定义,或者说再往下找,最多也就是能多得到一些现象和一些物理量。”
“但是如果用信息大一统理论的话,我们就有可能打破微观禁闭继续发展下去……”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如果我们假设能将一张图片从网络中直接“提取”出来,让那张图片在现实世界中保持网络状态下的细节,而我们现在的微观手段就像是在用倍数越来越高的放大镜去看这张图。但是我们知道,这张图的实际构成组分是一串数据,然后经由数据编码转译变成了像素……”
“可以理解为……数据并不是能被直接观察到的东西,因此在我们将放大镜倍数调节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看见“乱码”——而乱码本身要是再被拆分的越细……本来它的信息量就极小……再被观察……按照观察者理论的话,我们的观察本身就是有能量的——在我们尝试观察某些极低能范围内的存在时,这存在本身就会与我们所观察的意志相撞并产生畸变……不确定性表现的一种数学模型的结果。”
“在这个范围内,被分出的像素段不够再维持表达图片那一部分的属性,但是它本身的固有存在仍然可以被观察到,但是已经难以被理解——我认为我们现在所遇到的瓶颈就是我们目前的方向,就是只能不断尝试放大屏幕之中的图片,但是在表现与实际的跨度之间,我们的眼睛被这一层“屏幕”给挡住了。”
“那么如果是用信息大一统的理论来看的话,那么我们的世界其实与计算机中的文件没什么两样?”维斯瑞凡的身体稍微前倾了一些,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诧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类似,但是您也不用在这件事上纠结什么……现在,所有的“态”之间的差距都不复存在——我们的世界组成要说复杂也很复杂,但是要说简单的话也可以,您大可以把信息元单位比作为原来的原子什么的,虽然结构不同,但是实际上性质一样。”
“而且……实际上,与其说用原子夸克等等我们难以捕捉单体也难以明确单体实体的存在……我个人认为……是不是有可能用数学手段来彻底概括兼容它们更好……”
“但是无论怎样……我必须考虑……全民可能出现的反应,这个之前说过的。你也应该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你延迟公布消息,尽可能等卡文瑞尔那边再出些成果再考虑逐步推广信息大一统,即使以我的改造程度,要接受这个模型也是会产生心理波动的,普通民众的感性-理性思维阈值只会更低,贸然推广只会引起民众的抵触。说实话,在之前的会议里,卡文瑞尔还是有些太理想化了。”
“……”
“虽然预感有所缺失……但恐怕这是革新所必然将要面对的阵痛,我们只能尽量去引导民众适应,强行推广的话可能效果还不如不推广。”维斯瑞凡拍了拍艾森德尔的肩膀。“不过你放心,这方面的工作我会尽力支持你……不过考虑到目前联邦处于这一层级的人相对而言彼此之间非常独立,而且做事所要面临的黑箱状态程度很高……所以,你需要多费些心力。”
“对了,艾森德尔,接下来的部分内容可能并不是我应该关注的,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之前在会议中所提到的,法则的武器化,其原理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改变宇宙常数的。”
“从信息大一统的角度去看的话,我们的整个宇宙是一个自洽而且闭合的数据集合体,在这个巨大的集合体中,一些关键的命令和参量在引导整个集合体进行稳定的运作,而前者就是物理法则,后者则是宇宙常数。”艾森德尔激活了一个全息投影,上面显示的是一个简化的宇宙模型,在透明的天球壳内,巨大的星系变成了小巧的光点,无数的光点连缀在一起,形成了宽广的河流,无数条河流交织成网,在宇宙中熠熠生辉。
“这便是我们目前的宇宙,在数百亿年的历史中,我们对外扩张,经历了无数的战争,小到行星湮灭恒星破碎,大到一整个河系在真空零点能风暴的炙烤中被彻底还原为微观粒子,在战争中我们所制造超高能反应的次数可能比全宇宙爆炸过的超新星还要多,但是无论战争有多么激烈,宇宙总能用时间来恢复一切,而宇宙保有这种恢复力的根本原因,是我们没有破坏掉它的本底规律。”
“长久以来,我们有很多武器和战术,例如慢光速陷阱等,这只能叫做“伪法则利用”,我们改变光速的原因是因为引力透镜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力场会在一定的条件下拖慢真空光速,这其实是一种借力打力的做法,而我们借来的力,总是要还给宇宙的,这在现实之中也有表现——引力的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一定范围内天然反熵……不得不说世界自身的结果真的很神奇,否则,我们可能早就把自己都拆成亚原子了……”
“没错,即使是系统内允许出现的错误,积攒的太多也会最终堆出问题,但是宇宙太庞大了,它的巨大体量也代表着它自身拥有足够的余量来抚平内部的小小余波。即使是我们最强的攻击行动,对于整个宇宙来讲可能效果还比不上一颗岩石行星上面的一次山岩崩落,即使我们继续提高强度,所做的也不过是引起规模更大一点的山崩,而山崩自身也受到物理规律和规模的限制。在一颗普通的岩石行星上,最大的山崩也就是整个星球最大的山系瓦解,所造成的效果也不过是一堆落石在地上砸出大坑而已。就像我们的真空湮灭炸弹,我们并不能把它无限制的做大,威力也被限制在十维的虚数区展开,虽然两者的能级相差很多个数量级,但是从类比的角度来看差距并不大。”
在艾森德尔讲解的过程中,维斯瑞凡一边接收着这些概念,一边缓缓拨动着全息投影中的宇宙模型并提出与之对应的问题——这一部分资料可是在任何数据库内都找不到。
在全息宇宙的模型内部,在无数条丝带一般的璀璨光流的肆意蔓延之中,一些若隐若现的黑暗断层浮动于这些流光溢彩的飘带覆盖之下——有一些独特的标注开始成批显现出来,那是宇宙的伤口,是历史的见证,是辉煌繁荣的现实背后的真相。
那些仿佛正在给整个三维模型做镀层一般的标记所揭露出的光点群,正是曾经的引力透镜密集区或者是超大规模战场的遗址。在相当程度上值得庆幸的是……除去莫多里虫族孤注一掷进行真空零点能殉爆的那个区域之外,其他的地方空间指数从趋势上看都在不断趋于稳定。
似乎时间还相当充足。
“而如果我们能利用信息大一统理论来理解宇宙,进而就有可能控制宇宙的本底规则,就像对于程序和文件我们拿到了所有源码和数据一样,只要有合适的工具,我们就可以在我们所能想到的程度内对它们进行任意的增删,对于法则和常数也是如此。”
“但是有一点,我们所修改出的法则是被创造出来的,而不是这个宇宙原本的组成,因此这些“外源”规律对宇宙的自洽性危害要大得多,就像我们把一枚大号反物质炸弹扔在一颗行星上,行星的自然规律无法形成反物质,因此它的自洽规律就不包含对反物质的抵抗能力,自然所能做到的“抚平”效果也会差得多……而且,现在的很多数学模型……越精细,一个参数微弱的改变就越有可能导致整个模型崩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利用信息大一统做到的武器能达到怎样的程度?”
“先不谈武器,执政官阁下。”艾森德尔摆了摆手说道,“武器只是一个方面,如果我们能利用信息大一统来操作宇宙本底规律,那么首先我们将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定义任何常量,可以随心所欲的制订出性能各异的材料并且进行稳定的量产,我们可以完整的利用资讯手段实现真正的全部超光速化,而不是现在的依靠深层规律的畸变,或者是在规律中钻空子所能达到的方式来“伪超光速”。”
“至于武器方面,任何超过适应能力底线的做法都有做武器的潜力,比如宇宙背景中的映射规律,我们的宇宙从宏观来看,所有的规律基本上都可以互相解释,基本上没有矛盾之处,利用这些规律,输入一个自变量,就可以按照映射得出因变量,如果我们能直接切断这种映射,或者把这种映射改变成一种极其不符合某些条件的状态,那么对手只要对这些映射规律有一星半点的依赖,那么他们就会因为激变而瞬间灭亡。”
“另外,还有一种更加强大,甚至是狂妄的想法。”提起这个,艾森德尔顿了顿,“……我们有可能可以实体化数学模型。”
“实体数学模型?这是什么操作?”维斯瑞凡皱起好看的眉毛,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比她要高几乎一个头的科学顾问。
“执政官阁下,您知道,数学是我们为了理解世界而制造出的工具,数学本身是用来配合物理等来方便我们理解世界的,但是同时,它也可以描述几乎所有的万事万物,数学模型不能存在于现实中,但是可以以数据的方式被储存起来,那么像这样只存在于虚拟空间,描绘一些不存在的现象、规律等的数学模型如果在纯信息环境中用资讯堆砌,那就有可能把这些虚存在转换为某种可以在现实世界中稳定存在的实体,而数学所能描述的性质……几乎是无穷的。”
“……”运行执政官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她背过身去,声音逐渐降低下来。“还有……什么?”
“……我知道这可能很难接受,执政官阁下。”艾森德尔这次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是在给维斯瑞凡缓冲的余地。
“……如果我们可以将数学模型实体化,那么宏观上,我们就有可能以此为跳板,控制整个世界或者世界的一部分,或者模拟世界将内部秩序和外面的无尽之海隔离开的那层屏障实体出来,并以此为跳板,前往……其他宇宙,在技术发展到新的极致之后,我们可能可以模拟这个无尽海洋中的奇点形成过程,无限制的生产宇宙或者是其他第一稳定态的信息涨落……”
“够了,到此为止。”维斯瑞凡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猛然转过身,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摁在了艾森德尔的胸口上。
“执政官阁下,您这是……”首席科学家还没说完,几圈金色的光芒忽然在他的身边跳动起来,并最终凝聚成锁链的模样,在他的面前,一块硕大的正方形实体显示屏悬浮在他的面前,上面标有一个简洁但是象征最高权限者发起的红色“锁定”字样,在背景中,对应DH-33大三角星座的金色徽记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那徽记仿佛并不是存在于显示器中的光影,而是一把存在于自己面前的武器,用饮过不知多少鲜血的冰冷金属所锻造的武器。
“……权限锁。”维斯瑞凡死死盯住卡文瑞尔,“在彻底公布消息之前,你只被允许在联邦运营管理中心的几个固定舱室内工作,在那里所有的网络都是封闭的内部系统,在你开始进入工作之后,你不能离开,也不能与除我和维多维尔、翟卡希尔、卡文瑞尔之外的任何人有联系,并且除去维多维尔之外剩下的两人你若想进行沟通必须在我的监视之下进行。”
“这……是。”艾森德尔缓缓抬起右手,在胸前握拳,声音缓慢但是充满了坚决。
维斯瑞凡第一次看见,他把手攥的那么白。
然而,当艾森德尔行礼离开之后,维斯瑞凡所挣扎的内容才开始逐渐体现出来:“六年法则……知识的保存……这些要求真的正常吗……保密……对谁?”
维斯瑞凡努力凝聚起心中的疑问,但是很快,这些问号,以及其所牵扯的一切问题便重新下沉,维斯瑞凡有些疑惑的看看周围的环境。
在大三角星座联邦中心的星球要塞地壳之下,灯火辉煌的大厅一切如旧。
一切安排都没有任何的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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