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戌时,捕快们将嘎头和酸头押回宜州,对他们进行连夜突审。到得七月十八巳时,樊楚瑶带无疑回琼莲宫,说嘎头已经认罪招供,无疑守诺前来拜师。
胡仙仙没有急着办收徒仪式,而是让无疑先回平乐庵去见慈空,她会在申时去平乐庵。
无疑走后,她让樊楚瑶去歇息,她再往宜州城去见协助孙展鸥办案的乔楚诗。见着乔楚诗后,细问办案经过。
乔楚诗说嘎头一开始拒不认罪,孙展鸥就先审酸头。
这嘎头是西域富商与宜州女子所生庶子,幼年家境优渥。后来富商去世,嘎头母亲又不可能去西域与嫡室争家产,母子生活陷于窘困。
宜州土生土长的人将西域胡人与中原人生的孩子视为“杂胡”,嘎头经常因“杂胡”身份受嘲笑,又家道中落,就一心想出人头地。
嘎头浪迹江湖,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回宜州当起了赌坊打手。他下手毒辣,是个惹不起的狠角儿。
他还屡次挑衅官府,可他做的事虽很可恶,又都是够不上坐牢杀头的大罪,孙展鸥一直拿他没办法。
酸头与嘎头不同,是老家遭了灾逃难出来的孤儿。他本来很胆小怕事,后来跟嘎头混在一起才学了些流氓习气。
孙展鸥决定先审酸头,给酸头扣上杀人嫌疑最大的帽子,酸头马上否认。
孙展鸥让多名赌徒证实,酸头与杭老趴在赌场相识后,两人经常混在一起,酸头对杭老趴钱财状况最了解。以那天作案现场分析,凶手是抢夺钱财引起纠纷,酸头难脱嫌疑。
而后,再让李四公证实酸头与杭老趴合伙出老千,还曾发生争执。
那么,杀杭老趴就是酸头嫌疑最大。
酸头闷了几个时辰,七月十七卯时,他要求吃红烧肉、糖醋鱼、白米饭,再睡一觉。
孙展鸥满足他要求后,酸头说出真相。他说他接连两个多月没睡舒坦过,吃喝也没香甜过,他决定坦白后,终于睡了个踏实觉,香喷喷吃了一顿饭。
酸头说他常年勾搭李四公这样没进过赌场的老实人去“送钱”,又找些杭老趴这样的老赌徒来“搂钱”。他这些小动作被发现了也没事,有嘎头给他撑腰。
那天,酸头想着李四公是多年邻居,本来想带李四公也“搂”上一笔。谁知嘎头教训他,说是这些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并且嘎头还要求别再分钱给杭老趴。
他们那天遇到几个富贵赌徒,杭老趴赢了很多金银财宝。杭老趴得知这么多的钱都到手了,可嘎头非得让他交出去,连一文钱都不留给他,他和酸头争吵起来。
酸头与杭老趴正在争吵的时候,嘎头来了,一记手刀就劈向杭老趴后脑。
嘎头以前不只一次这么做过,都是只将人打晕。酸头以为杭老趴也只是晕了,就去扯倒在地上的杭老趴手中钱袋。
扯钱袋时,杭老趴微睁了睁眼,酸头吓得缩回手。杭老趴怨愤地瞪着他,手撑地面向他爬了几步。
杭老趴爬了几步后,就头一歪,不再动弹。酸头吓得不敢再去扯钱袋,嘎头亲自用狠劲儿扯出钱袋后扬长而去。
嘎头走了好一会儿,酸头见杭老趴一直没动,就探了探杭老趴鼻息。他没有探到呼吸,手上还传来冷硬触感,他知道这次嘎头下手太重,把人打死了。
酸头在慌乱中把杭老趴拖到旁边垃圾堆上,就跑回家蒙头大睡。第二天傍晚,他照常去赌场,得知杭老趴身死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酸头找到嘎头说了昨晚误杀杭老趴的事,嘎头让他别慌。酸头说杭老趴手中攥了钱袋碎布条,还有脑后的伤明显是嘎头惯用手法,这些痕迹该怎么办?
嘎头让酸头什么都别管,他会处理好一切事。酸头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两天,就等来杭老趴尸体离奇被烧毁,“鬼杀赌鬼”的流言。
有了酸头交待的这些证言,孙展鸥再审嘎头。这个嘎头还是不松口,他只承认知道酸头、杭老趴出老千的事,与他们有些纠纷,否认了出手伤人的事。
孙展鸥并不急于让嘎头伏首认罪,他罗列出一些旁证,让嘎头解释金钱来源。
经琼莲宫众人搜集来的讯息中有一条是:嘎头在杭老趴出事当晚,夜宿青楼,他给相好的妓女一块小碎银。这块小碎银上有个“虎”字,正是孙三儿输给杭老趴的银子。
另一条讯息是:嘎头在出事后的第二天中午,请赌场同为打手的十几个人在酒楼喝酒,付账的银锭是城中最大钱庄所兑出银锭。那个银锭很可能就是钱二爷输给杭老趴的银锭,毕竟宜州城中能拿出这种足十两银锭的人不多。
还有第三条讯息是:在无疑要求重审杭老趴一案后,嘎头就辞了赌场当打手的差事,接连搬了好几个地方住。虽说搬了家,他邻居还是瞅到嘎头不只一次地摸黑回家。每次回家后,就关门一会儿,然后又匆匆离去。
孙展鸥据这些讯息推断,杭老趴所赢钱财都在嘎头手中。嘎头在还不知道杭老趴已死的时候,他用这些钱大肆挥霍。在知道出事后,就将钱财藏了起来。他离家后每次悄悄回去,就是暗中转移那些钱财。
嘎头仍是没有认罪,他说那些钱是酸头“孝敬”的。酸头怕赌场老板发现出老千的事,就拿钱收买打手。真凶应该是酸头,而他只是收了赃物。
孙展鸥又拿出三瓜、三豆证言,说他们等在城门口等出城时,见到嘎头打杭老趴后脑勺。
嘎头说自己当时想劝酸头和杭老趴,气怒时只是拍杭老趴一下,他离开时杭老趴还没死。他说一定是酸头取了杭老趴的命,要嫁祸给他。
酸头全无武功,连玉枕穴都找不准,致杭老趴于死地的伤根本不可能是酸头造成。可是,没有可靠证据能让嘎头伏罪。孙展鸥审犯人没能审出大老爷威风,反而审得自己焦头烂额。
乔楚诗为他心疼着急,又把那些搜集来的讯息再细细查阅。由于嘎头在重审后就搬离宜州城,能查到的日常可疑点并不多。
在七月十八卯时,乔楚诗终于查到一个可疑点。一个茶铺老板说,嘎头曾约见一个军中制造武器的老兵。嘎头向这个老兵打听哪里能买到白磷和石棉布,茶铺老板从没听过这两样东西,印象很深。
桑文秀她们去探听消息时,随口恭维茶铺老板见多识广,茶铺老板顺嘴就说自己哪里算见多识广,有两样东西他听都没听过。
桑文秀她们听了茶铺老板转述的这两样东西后,也不知这两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听着奇怪,也就记下来。
乔楚诗兄长乔且诗是户部侍郎,她父亲在世时也是在朝为官,她父兄的见识自是远远多于贩夫走卒。她少女之时曾听父兄聊起过白磷可以无火自燃,嘎头买白磷是要做什么?
她立即让孙展鸥去找茶铺老板,探听出嘎头所约老兵的下落。这个老兵常给城中爱练武的公子哥儿打造武器,要找他并不难。
找到老兵后,他说嘎头确实找他买过白磷、石棉布,并告诉他们嘎头所买是最好的防火石棉布。
孙展鸥和乔楚诗推断这两样东西,正是嘎头焚尸灭迹的工具。他们没有接着审问嘎头,而是把嘎头绑在椅子上让他看一幕好戏。
在嘎头面前,他们用石棉布铺在木板上,再抬上一头刚杀的猪,给猪蒙上衣服,再在衣服上抹上白磷。而后,移过两个烛台靠近那处木板,蒙在死猪上的衣服很快就燃烧起来。
不一会儿,火焰渐熄。孙展鸥让人撤去石棉布,木板上就只留下几块焦骨。木板完全没有火烧痕迹,死猪如被“鬼火”所烧毁。
嘎头刚开始看着他们做这些时还能勉强镇定,当孙展鸥指着他威胁说,再不认罪,就用“鬼火”活活烧死他!嘎头脸色煞白,终于认罪画押。
嘎头伏法,乔楚诗立刻就让樊楚瑶带无疑回琼莲宫,告诉众人好消息。
胡仙仙听完这些后,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她慎重思考许久后,问乔楚诗:“嘎头是怎么潜入验尸房的?赃物找齐没有?”
乔楚诗答道:“嘎头潜入验尸房的时候,仵作和看门老衙役都恰巧有事不在。
赃物在嘎头家里找到一些,在他租住的大杂院里也找到一些。
据酸头辨认,大多数都是杭老趴当晚赢的。所有物品中,较贵重的只有赵老大所输的那支金钗没找到。”
“金钗?嘎头交待了金钗去向没有?”
“嘎头说记不清了,我们也没有追查。这案件本身只是赌徒钱财纠纷引起,闹这么大,已经扯得很复杂了,没必要为了一件不是很关键的赃物再多事。”
胡仙仙点了点头,案情已经很清晰明朗,是没有再追查的必要。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闷闷不乐地离开宜州州衙,慢慢走向宜州通陵州大道的城门。
胡仙仙在城门前顿住脚步,看向那个城门拐角通菜市场的巷子口,那个僻静角落的垃圾堆还在。可能因为那处地方死过人,行人都绕开那里走,使那里更显得荒僻脏乱。
她站在大路中间看了很久,有些行人嫌她站在路中间挡了道,还呵斥她。
胡仙仙感慨着这城门口白天人来人往,到了晚上就冷清了。大路上都没人,也难怪杭老趴死在那个角落会被野狗撕咬。想着,想着,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晚上,这里的确行人稀少,可是守城的厢军要值夜啊。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厢军士兵,发现杭老趴他们三人争执?是没发现他们争执,还是不愿意做证?
杭老趴、嘎头、酸头三人为钱财争执的时候必然争吵激烈,要不然也不会引起李四公、三瓜、三花注意。厢军这些士兵不可能没有察觉争执,那就是不愿做证!
厢军士兵的证言可比李四公、三瓜、三豆证言有份量,那么在第一次开审时就应该能很快直审嘎头。当时要找定案证据也很容易,哪用得着重审时那般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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