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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志看着被自己的回答弄得表情愈发迷茫的孙大勇,不由得自嘲的苦笑了一下。.自己给出的那个答案,的确是有些过于出人意料了吧。
他站起身把行李箱提到店门前的台阶上,然后对孙大勇道:“大勇,这大冬天的,咱们就别在外头待着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吧。刚才从新宿车站这一路走过来,可把我给冻够呛!”
“啊?对对!先进屋,咱们先进屋!”孙大勇到这会儿才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连声说道。
他起身抢在前头把行李箱拎在手里,又伸手将门帘掀开,把李广志让了进去。然后自己跟在身后,一边道:“广志哥,你回来了这事儿,可是个大惊喜啊!黎哥待会儿见着你,肯定也会高兴得不得了!”
“恩,的确是个大惊喜,大惊大喜啊。”李广志没回头的低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回答孙大勇,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进门之后,店内的场面和他离开之前几乎没什么差别。
正对店门的接待席上,坐着的是如今店里唯一能用英语和老外交流的刘知一。此刻他正低着头收拾面前小圆桌上的宣传彩页。以前来面试时那一头蓬松的乱发,现在已经梳成了整齐的小分头,上面还有发蜡在反射着头顶的灯光。
右侧的接待区里,黎晓牧还是照例的不怎么愿意坐在椅子上,这是他之前在街头站了三年所站出来的习惯。这会儿的他正斜倚着隔断站着。和身旁坐着的郭子说话。
听到门铃响,离门最近的刘知一习惯性的喊了一句“欢迎光临”,然后抬头往门口看了过来。当他认出进门的这个人影是谁时,忍不住诧异的喊了一句。
“哎!李经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这一嗓子,让屋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接着,在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店内的各个方向上都争先恐后的响起了众人的惊呼和疑问声。
“李经理回来了!”“是广志哥回来了啊!”“啊!广志老弟,你怎么回来了?”
李广志站在门口,抬手冲屋内惊讶的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眯眯的扬声道:“各位同志辛苦了!呵呵。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
在和店里的众人都寒暄过一圈后。李广志此时坐到了二楼的小房间里,正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
拉面是黎晓牧吩咐小吉去买回来的。在安排好店里的扫尾工作后,他这会儿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盘着腿坐在李广志的对面。急切的等着他吃完面后。好听他介绍一下在国内的经历。
也怪不得黎晓牧会如此的好奇。当初李广志宣布要回国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在国内做出一番事业。至少也要在半年后,等国内的事业打好基础了才会回日本的。
可这才连二十天都不到,这家伙居然就这么突然的跑回来了。对李广志的性格有一定了解的黎晓牧知道。在国内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才会让他放弃计划,如此匆忙的提前回来。
李广志吃完面条后,端起碗喝了几口面汤,最后还把碗里剩下的紫菜挑进嘴里吃掉,这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为了赶这班飞机,我特么连晚饭都没吃上。飞机上提供的宵夜分量又太少,一直熬到现在,可真是饿死我了!”
原本满腹心事的孙大勇听到他这话,忍不住在旁边插嘴问道:“广志哥,你回来得这么急,难道真是被人当成间谍给赶回来的?对了,你前头跟我说的国安是什么?警察么?”
孙大勇来日本的时候年纪太小,对国内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很清楚。可黎晓牧这个年纪的人对国安这个机构还是知道的。他有些震惊的连忙对李广志问道:“什么?不可能吧!广志你怎么会被人给当成间谍的?你这身份,也没什么地方值得国安怀疑你啊!”
李广志从桌上放着的烟盒里抽出支烟点上,脸上又流露出那副古怪的神情。他沉默着抽了两口烟之后,这才苦笑着回答道:“唉,老黎啊,别提了。我这次回国啊,算是一路倒霉倒到头了!”
对于李广志来说,这次回国,被国安的人当成间谍给撵回来,其实都还算不得什么的大事儿。最让他意外,让他震惊的事情,他现在却是连提都没法和孙大勇他们提。
他是1月22号的飞机到的首都京城。抵达京城机场之后,他连机场大门都没出,就准备直接当天飞往老家江汉市。
93年的时候已经有春运这个概念了。不过在这个年代的中国,即使是春节期间,坐飞机的人也还是少数。所以他很顺利的买到了去江汉市的机票。不过,这可能就是他这次中国之旅中唯一一件办得顺利的事儿了。接下来的,便是一系列让他欲哭无泪的倒霉旅程。
他从江汉机场坐大巴到达江汉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就近找了一家新开的三星级宾馆,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前台小姐看到他拿出的日本护照,便很有礼貌的对他说:
“对不起,先生,因为我们宾馆还没有取得涉外服务的资格,所以不能接待您入住了,十分抱歉。”
李广志这时才知道,原来在这个年代的国内,外国人不是想住哪儿就能住哪儿的,只能入住几家特定的涉外饭店。于是,他只好在寒风中拖着行李箱,打车在城里转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一家老牌的涉外饭店。
下出租车的时候,由于他身上没有外汇券。又不愿意拿百元的美钞出来找散。于是,只收到人民币的出租车司机在临走时,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他热情的丢了一句让他感觉十分熟悉和亲切的江汉话。
“个板马的假洋鬼子,跟老子装么斯苕样!”
..................
第二天一大早,李广志从酒店打车去了江对面的青山区。前世他这个年代的家,就在青山区江汉市第一钢铁厂的附近,一条叫任家路的小街上。
当出租车驶上熟悉的江汉长江大桥时,李广志原本还在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心情,就忍不住开始逐渐的激动起来。这座作为江汉市象征的双层大桥,蕴含了许多他童年和少年时的回忆。可以说。直到看到这座大桥。他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乡。
出租车进入青山区后,坐在后座的他从车窗望出去,前世早已只剩下模糊痕迹的童年记忆,逐渐被这路边熟悉的景色一点一点的从脑海深处勾了出来。
街边老式的黑瓦平房。门口立着大油桶的国营粮油店。外面挂着风筝、铁环和呼啦圈的食杂小卖部。还有远处那冒着白烟的圆柱形红砖大烟囱......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部神奇的绘图机,让他那早已模糊的童年生活影像。又重新在脑海中鲜活了起来。
这越来越清晰的记忆,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想到马上就能够见到这个年代的母亲,他的心情就愈发的激动得不能自已。
不过,当李广志满怀期待的找到位于任家路小街中段的那间小平房时,一道紧闭的防盗铁门却是在他激动的心情上浇了一盆冷水。
自己家里什么时候装了防盗门了?他有些疑惑的退到街中心,左右打量了一番。这间平房无论是从位置还是外形上看,的确就是前世他和母亲所住的房子。可在他的记忆中,前世的这个年代,防盗门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装得起的,自己家不可能有钱装这高档玩意儿!
他没有贸然的上去敲门,而是沿着小街前后走了一圈,试图找到另一间相似的平房。但是,无论他怎么寻找和对比,整条小街上符合他记忆中家的位置的,就只有这间装着防盗门的房子了。
李广志此刻的心情,在激动和紧张之外,开始多出了一丝不安的忐忑。他在这间平房门口的街道上来回的转悠着,却是始终下不了决心上去敲门验证。
90年代初的青山区是江汉市的一个平民区。尤其是在任家路这样的老街上,像他这么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高档西装和大衣的年轻人是比较引人注目的,更别说他的行为还是如此的怪异了。
不多时,就有一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主动上前拦住了正在来回踱步的李广志,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伢子啊,我看你在咯里来来回回的走咯几圈哒,你是要找么斯人不?”
李广志在看清楚这个老太太的模样后,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他定了定神,用江汉话回答道:“太婆,我是来咯里找亲戚的咧。我亲戚叫赵秀梅,三十多岁,带了个十岁大的细伢子。你晓得她住在哪一家不?”
这个老太太李广志认识,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隐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管她叫周奶奶。在他印象中,这位周奶奶好像是任家路居委会里的骨干分子,为人很是热心肠,自己母亲下岗后第一份糊纸盒的工作,就是这位周奶奶给介绍的。
如果要打听自己母亲的情况,这个周奶奶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是以上这儿走亲戚的名义来打听了。
老太太听李广志说话客气,又讲得一口流利的江汉话,眼中的怀疑便减少了许多。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回答道:“我不记得咯条街上有叫赵秀梅的,伢子,你不是记错哒地址吧?”
她的这个回答让李广志听得一颗心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他慌乱而又急切地追问道:“我肯定冒记错地址,青山区江边头的任家路,肯定就是咯条街!太婆,你帮忙再好点想哈,你真的不认得一个叫赵秀梅的?哦,对了,她崽叫李广志,今年十岁,在读小学。”
老太太皱起眉头又想了一气,然后对着街边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喊道:“哎,三老倌,问哈你看,你晓得我们咯条街上有住哒一个叫赵秀梅的不?”
“叫赵秀梅就冒得,叫殷秀梅的就有一个,不过是住得电视机里头唱歌的。哈哈。”
“我信哒你的邪咧!你个老苕货!”老太太冲着开玩笑的店老板唾了一句,又转过头来对李广志道:“伢子,我们都是在咯条街上住了几十年的,你讲的咯个赵秀梅,肯定冒住在咯里。你还是回克再翻哈地址仔细看一看吧。”
李广志这会儿的心情愈发的惶恐起来,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声音问道:“太婆,那我再问一哈,你晓得对面这家装哒防盗门的,里头住的是么斯人不?”
老太太听到他这个问题,顿时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她上下打量了李广志几眼,有些紧张的质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么斯?”
“我亲戚告诉我的地址是任家路59号,那就是咯间屋子撒!你讲咯条街上冒得叫赵秀梅的,那你告诉我,咯间屋子里头到底住的是么斯人?”李广志没心思去在意老太太态度的转变,而是焦躁的继续追问着。
老太太神情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之后才对李广志道:“我告诉你,那是我崽和媳妇的房子,都已经住哒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是你亲戚的房子?你这个油子哥,穿得这么笔挺的,不会是来这里踩点准备偷家伙的吧?”
说完之后,这老太太身手敏捷的几步就窜到了街对面的杂货店里,抄起一根铁头的晾衣叉对着李广志,然后扯开喉咙喊道:
“抓小偷!都来抓小偷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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