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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勇的心情,在看到黎晓牧走进餐厅之后,就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他的紧张不为别的,就是担心自己如果被黎晓牧看见了,那他肯定会上来打招呼,而自己就不得不在这儿和他谈有关合作的事情了。
可偏偏问题就在于,只到现在他都还没想好,这个合作究竟该谈出个什么章程。
如果只按他自己的想法,那这个合作的方式谈起来很简单。黎晓牧那边提供一批可以拿回扣的优质店名单出来,而自己这边则把拉到的客人往名单上的店里带。从客人那儿收到的小费归自己,店里给的回扣则双方平分。
黎晓牧这人为人厚道,做事情也很讲规矩。孙大勇在他手底下干过半个月,受他的照顾也不少,对这个人的感觉还是很好的。所以,如果让他提出条件特别苛刻的合作方式,他也有些忍不下心。
而且真要说起来,上面这种合作模式黎晓牧已经是吃了点亏的,毕竟他和他手下之间拿回扣的比例可都是四六分,他要拿走六成的。
但是这样的合作方式谈下来能让广志哥满意么?孙大勇心里对此十分怀疑。
他可是从高大力那儿听说过李广志的事迹的。就因为听说那个南美工头每个礼拜要收两万日元的孝敬费,这位广志哥就能在连人家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直接摸到那工头家里去把人两条腿都给打断了...
这样一个性格强势的狠角色,会同意这种有些受制于人的合作模式?会愿意跟人平分回扣收入?
孙大勇坐那儿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在他的计划里,自己这方做这一行最大的优势和凭仗,就是李广志的英语水平。所以无论自己提出什么样的合作方式,只要广志哥不满意的话,那谈了也是白谈。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捅了捅李广志的腰对他道:“广志哥,你老说要我先去跟人谈,那你也得先给我个章程吧?要不,我也不知道该谈成个什么样才叫合适啊。”
李广志闻言,扭头看到他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乐,心道:
“该!谁叫你这家伙之前误会哥的人品呢?从高大力那儿听了两耳朵八卦,就真把我当成个锱铢必较、杀伐果断的狠角色了?不让你提心吊胆几天,你也不会印象深刻!”
其实,对于到歌舞伎町街里做案内人这件事,李广志这两天在心里也是做过一番思考的。
在他看来,案内人这份职业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两个途径。一是客人给的小费,二是店家的回扣。但是,小费能不能拿到,全看客人的心情,所以这一块的收入其实是不稳定的。做这一行真正稳定的收入来源,只能是店家的回扣。
这就像他的前身之前在札幌给私寮拉皮条的时候,收入的大头也是来自于私寮的妈妈桑给的回扣一样,两者是一个道理。
他之所以愿意来做案内人这份名声不是很好的工作,其中某一个方面的原因就是想能在短时间内挣到更多的钱。那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和掌握了店家资源的黎晓牧合作,就成了他必然的选择。而合作这种事,只有双赢才能让双方的关系维持得稳定长久。
所以说,其实打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在合作方式上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孙大勇心里纠结了半天的那点小心思,纯属是由误会产生的庸人自扰。
“大勇啊,这个合作的章程我是这么想的。”到了这会儿,马上就要和对方谈正经事了,他也就懒得再让孙大勇继续误会下去了。
“我的章程就一条。我们仨是来跟人合作挣钱的,而不是来给人打工的。所以合作的双方地位要平等,有什么事必须双方商量着办。”李广志一边说,一边看着孙大勇脸上表情的变化,心里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意。
孙大勇听到他这话,脸上的表情因为错愕过度而显得有些呆滞,他傻傻的问了一句:“就...就这么简单?”
“当然就这么简单,你还想弄得多复杂?不过要我看,就这个条件,人家还不一定会答应呢。”李广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人家这毕竟算是个独门生意,凭白无故的为啥要和咱们合作?而且,从对手下的管理来看,这个黎晓牧应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要说服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孙大勇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估计也猜到自己之前是误会了李广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又一脸兴奋的说:“这你就放心吧广志哥,如果是这么简单的条件,我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同意和我们合作。”
..................
傍晚七点刚过的这个时间,歌舞伎町街里的各家店还没到上客的时候。一番街上只有三两个零星的游人,大多是纯为满足好奇心而来的观光客。
一丁目中心koma剧场外的路灯柱下,黎晓牧独自靠在街边的栏杆上,一边抽烟,一边在心里犯愁。
今年29岁的他是1988年以留学的名义来的日本。入学所需的高额学费和生活费,让原本经济就不宽裕的他初抵东京就不得不开始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
他做过寿司店的洗碗工,时钟酒店的清洁工。在街头派发过纸巾,在工地上扛过钢管。最穷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过去做据说报酬特别高的背尸体工作,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直到某天有个日本同学告诉他,在日本虽然的确是有运送尸体这份工作,但那也是由专门的殡葬业人员干的,极少会在社会上随意找人来做。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国内的那些小道新闻给骗了。
在做了八个多月的各种零工之后,他终于在歌舞伎町街这个光怪陆离的欲望之地找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那个时候,他成了歌舞伎町街里的第一个华人案内人。
三年多的时间,他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只能在各种势力的夹缝中捡一点残羹冷炙吃的小混混,发展到现在有两条街的地盘(注:这里的地盘并非实际意义上的地盘,而是指他和手下可以在这两条街上自由的拉客,而别的案内人不能进入这两条街。),手底下有四、五个人跟着他干活。这期间所经历过的困难和风险,几乎是数不胜数。他能有现在的成就,虽然其中有不少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的努力,敢拼,和永不放弃的坚持。
但是,现在他正面临的这个难题,却让他头一次产生了退缩之心。
一个多月前,他在歌舞伎町街里的保护人,住吉会设在新宿区某个事务所的组长熊本次郎,由于无法按时完成组织上交待的保护费任务而自杀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头一刻,他下意识的认为这肯定只是个类似于愚人节的玩笑。一个那么威风,在歌舞伎町街里经常前呼后拥横着走的大黑|帮干部,怎么可能会自杀!而且还是为了一个这么荒诞的理由!
然而,随后的事实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玩笑。他的保护人,同样也是他好友的熊本桑,的确是在自己家中开枪自杀了。
90年代初日本的经济泡沫破灭后,尤其是92年日本股市的大跌,让很多大公司大商社都出现了巨额的账面亏损。公司的财务出现了大赤字,那么用于奢侈消费的招待费自然也就减少到近乎没有了。而像银座和歌舞伎町街这种大部分业务都依赖公司招待费生存的风俗业聚集地,自然也就生意惨淡,度日如年了。
熊本次郎所在的事务所负责的正是歌舞伎町街这块地盘。不幸的是,事务所上级组织交待下来的每月保护费定额,并没有因为经济危机而降低。作为组长的熊本次郎费尽了全部的心思,居然坚持完成了六个月的会费任务。但到了第七个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笔高额的费用了。
对经济大势没什么了解,对组织又十分忠心的熊本桑,认为自己愧对了组织的信任,也感觉自己失去了作为男人的面子,终于抱着羞愧的心情在家里开枪自杀了。
熊本的死固然荒诞而壮烈,却给黎晓牧带来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大危机。他之所以能在这个流金之地拥有两条街地盘,靠的全都是熊本次郎的照顾。在失去了这个大组织的保护人之后,他的地盘立刻就成了一个被脱光了衣服扔在歌舞伎町街路中央的裸|体美女,任谁都想扑上来挣点便宜。
熊本死后的一个礼拜内,他手下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和其他案内人组织的成员发生冲突。而隔壁区役所街上的韩国人,已经开始公然到他的剧场街上来拉客了。
一个月前,他手下新招了一个叫做孙大勇的华人青年。孙大勇加入后,之前那些势力的挑衅行为突然减少了很多,他的地盘上也逐渐恢复了秩序。可当时的他把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寻找另一个合适的保护人上面了,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反常的现象。
直到半个月前,孙大勇在他哥哥的要求下离开了歌舞伎町街之后,他才从旁人的嘴里得知,原来这个看起来文静沉稳的青年,居然就是残孤黑|帮怒罗权里有名的“稚虎”,三年前那个火遍大半个日本的传奇少年e。歌舞伎町街上的那些大小混混,或是仰慕于少年e的名声,或是畏惧于怒罗权的威名,才会安分了那两个礼拜。
悔之晚矣的他也曾想过去把孙大勇请回来,但多方打听却完全找不到线索。眼看那些觊觎他地盘的势力又一次的蠢蠢欲动,他却已经慌乱的失去了方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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