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敲锣打鼓,绕了一大圈,活脱小人得志的肤浅跋扈模样。又带着上百名爪牙,冲到了刑部,光是看架势,就知道,又是个冤案了。
锦衣卫这些年办得案子不少,但害死的无辜之人也很多,究竟是该杀而被杀的人多,还是不该杀而被冤杀的人多,还真说不好。
不过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案子,怕是要有人蒙冤而死了。
柳淳赶到了刑部,吏部天官赵勉,还有左都御史杨靖,以及新任的刑部尚书夏恕,几个人都等在这里。
柳淳还被惊到了,“赵尚书,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赵勉无力地翻着眼皮,你满世界敲锣打鼓,我能不知道吗?
“柳大人,说起来,还没有恭喜你高升呢!”
柳淳轻笑,“职位不分高低,都是替陛下效力,在我看来,六部堂官跟京城看门的,是没什么区别的。”
杨靖和夏恕气得哼哼,赵勉还是油滑的,只能嘿嘿笑道:“柳大人高古,我等愧不能及。请,请进吧!”
刑部衙门跟普通的县衙格局差不多,只是规模更大,而且刑部通常是汇总各种案件,处理全国的刑狱要事。很少有亲自审理案件的情况。
这次是百姓敲响登闻鼓,为了表示重视,三法司一起出动,
刑部挑头,加上都察院和大理寺,他们凑在一起,就是这个帝国,最高级的审判,最后的结果,哪怕皇帝陛下,都不会轻易推翻。
当然了,在朱元璋的治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所以,这三位大人,那是一定要秉承上意,往死里整唐韵的。
“柳大人,这个主位给你留着,请……”
夏恕招呼柳淳坐在中间,柳淳忙摇头,“这可不行,三法司审案,刑部主审,我最多就是旁听。”
说着,柳淳就找了最靠边的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几位大人互相瞧了瞧,赵勉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挨着柳淳坐下了,上面就是杨靖,夏恕,还有那位大理寺卿,三个人负责了。
夏恕向四周看了看,这才鼓起勇气,用力拍惊堂木。
“把犯人带上堂来。”
衙役去押人,赵勉趁着机会,凑到了柳淳的耳边,轻声道:“这几天我遍查了吏部的考评,发现的确有些疏漏之处,现在我已经将所有的事权收归尚书执掌,请柳大人放心,断然不会再出现像荀顺庆一般的情况,我先给柳大人赔不是了。”
身为吏部天官,在丞相废除之后,就是百官之首,即便到了大明的中后期,一个强悍的吏部尚书,那是足以和内阁掰手腕的,更遑论明初。
赵勉如此低声下气,无非就是想息事宁人,尽快把事情糊弄过去算了。
他琢磨着柳淳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小子总不至于得理不饶人吧!
柳淳明白赵勉的心思,只不过他心中暗笑。
我都当了锦衣卫指挥使,要是还按照你们的套路,跟你们息事宁人,做梦去吧,我才没有那么傻呢!
柳淳对赵勉的说辞,不置可否。
老爹担心是对的,如果还像其他人那样,就算自己再得宠,搞不好也会掉脑袋的。他可不想重复前任的悲剧。
瞧着吧!
在我的手上,锦衣卫会脱胎换骨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拖着一个犯人,走了上来。
正是御史唐韵,在几天之前,这位还高喊风闻言事,言者无罪呢!
才几天的功夫,形销骨立,满脸污泥,头发跟乱草似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露出带着擦伤的青紫皮肤,好不凄惨。
最要命的是他的脚上带上二十斤的脚镣,这玩意又有一个名字,叫“金步摇”。唐韵果然是一步步摇晃着走来,跟风摆荷叶似的。
到了大堂门口,唐韵傻了。
刑部的门槛,一尺二高,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喝,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拖着这么重的刑具,哪里能过得去。
没有法子,只能坐在上面,一点点往里面挪,那叫一个凄凉啊!
上面的三位堂官,包括杨靖在内,心里也不是滋味。
兔死狐悲,御史风闻言事,弹劾官吏,本就是情理之中,偏偏弹劾到了刺头儿,只能认倒霉了。
他们默默低头,一种莫名的悲愤,在心里酝酿。
几个人同时想到,唐韵是保不住了,陛下要杀的人,谁也救不了,不过唐韵的家人,他们倒是需要尽力保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铁骨铮铮的御史绝后。
这样也就算对得起他了。
还没开始审问,仿佛唐韵的结局就已经确定了。
突然,一声咳嗽,打破了大堂的宁静。
“诸位大人,陛下让我们论罪,还是定罪?”
柳淳突然提问。
杨靖愣了一下,道:“还没有审问,如何定罪?”
“那好,既然没有定罪,就请按照大明律法,对待此人。”柳淳冲着赵勉呲牙一笑,“赵大人,我没说错吧?”
“这个……”赵勉迟疑道:“柳大人,陛下已经痛斥了唐韵陷害忠良的无耻行径,既然有圣意,我看是不是……”
“不!”
柳淳断然摇头,“赵大人,还有三位大人,你们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了,陛下说他有罪就有罪,那还要三法司干什么?而且陛下真的认为他有罪,那又何必让我们来查呢?”
柳淳认真道:“以陛下之英明,断然不会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事情来。所以呢,还是要按照规矩问案,什么是规矩呢?就是大明律法,就是大诰,偏离了这个,我们都没法跟陛下交代。”
“是吧,赵大人?”柳淳笑眯眯问道。
赵勉咧嘴苦笑,他只觉得脖子冒凉气,怎么要出事啊?
赵勉还记得,老岳父刘三吾就不止一次提到过,柳淳此子,每每出人意表,不用寻常的手段。
按照常理,唐韵攻讦柳淳的学生,阻挠变法……为了立威,为了出气,灭了唐韵的三族,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柳淳应该逼着所有的官员,狠狠处置唐韵才是。
可柳淳呢?
他不但不处置,还下令把唐韵的刑具去了。
并且亲自站起,走到了唐韵的面前,给他检查身体。
“给他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给他喝两碗粥。好歹是朝廷命官,一会儿上来,设坐问话。”
也不用刑部的人,柳淳带着锦衣卫呢!
他们直接过来,要请唐韵下去。
唐韵圆睁二目,死死盯着柳淳,根本不敢相信。
“柳大人,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在下是铁骨铮铮的御史,我是一时疏忽,我情愿用命来抵偿。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要想在我的身上打什么主意!”
柳淳轻笑,“你已经这般模样,我还能打什么主意!这么说吧,往后锦衣卫办案,务必要按照大明律法行事。如果我们都不遵守法令,又如何让犯官信服呢?”
柳淳对着唐韵轻轻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耍什么手段的,我也不屑于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总而言之,一切以大明律为准,你是御史,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唐韵身为御史,当然清楚大明律法怎么规定的。
可问题是,他这个案子,能按照大明律法来办吗?
他攻讦荀顺庆,接着又有人弹劾,把荀顺庆调走,用意非常明显,是为了阻挠变法,给清丈田亩添堵。
老朱也是这么看的,既然是如此,那就是变法派和保守派的争斗,也就是说,只问生死,不论是非,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唐韵已经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年尚书钱唐,为了孟子的事情,舍命闯宫,挨了一箭,从此名留青史。
他虽然比不上钱唐,但也是一腔热血,就让他做第一个,抗衡变法而死的勇士吧!
或许若干年后,修订史书的时候,他还会被当成英雄哩!
这几天,唐韵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偏偏今日,就在大堂之上,柳淳告诉自己,不用害怕的。
会按照大明律来对待他。
假如是真的,大明律诬告罪,还不至于会死,而且自己是受命于人的,按照朝廷的规矩,公罪不究啊!
或许,自己还可以苟延残喘……不过,身为铁骨铮铮的御史,宁死也不能坏了名声,老子决心一死,绝不苟活于世,不能让人戳自己的脊梁骨!
绝不!
唐韵不停告诉自己,就在这时候,他被带入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装着热水,旁边放着香胰,还有丝瓜瓤。
一个老锦衣卫笑道:“大人说了,要给唐大人准备一点粥,我琢磨着,今天是唐大人的生日,四十不惑的生日,我去买一只桂花鸭给唐大人下酒,大人请稍候片刻。”
老锦衣卫转身离去,可唐韵却傻了!
四十岁的生日啊!
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老天啊,对我何其不公啊!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唐韵穿着崭新的棉袍,缓步上了大堂,早有准备好的条凳,放在了面前,他一屁股坐下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柳淳。
发现柳淳正在含笑盯着他,唐韵急忙收敛心神,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
“大人,只管询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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