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女皆是彪悍的,哪怕存在因人而异的情况,可总的来说,每一个王氏女都不是好惹的。说得更明白一些,那就是……
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薛姨妈是她那辈儿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因而在教养方面,她其实是最欠缺的。想也是,长兄王子胜虽不争气,可到底占了一个嫡长的位置;二哥王子腾天赋过人,虽是嫡次子却胜在最得父母和长辈的心;姐姐王夫人年轻那会儿,甭管是容貌还是性子,皆同王熙凤一般无二;唯有她,容貌不出众,身段普通得很,就连性子也显得那么不出挑,若非如此,她的父母也不会让她下嫁给薛家。
其实,薛家没甚么不好的,钱财名声都有,唯一一个重大缺陷,便是商户。哪怕是商户中最为能耐的皇商,奈何仍逃不脱这个“商”字。
认为自己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薛姨妈只一门心思教养儿女。可惜,儿子是个憨货,虽也是纯孝之人,怎奈性子已经形成了,如今再谈这些也已经晚了。至于女儿……
“娘的宝丫头,宝丫头啊!你怎就这般命苦,偏就让你摊上了这些事儿了?宝丫头,是娘对不住你,对不住啊!”
梨香院里,薛姨妈抱着薛宝钗失声痛哭,而薛宝钗也是低着头默默流泪。可母女俩一听到外头传来薛蟠的声音,就立刻扭过头将眼泪擦掉,只装作甚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薛蟠是年前回来的,到如今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据他本人所说,出去一趟收获颇丰,可随行管事在薛姨妈问话时,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哥儿没闯大祸。薛姨妈听闻之后,也只能叹息一声,原就不曾抱有希望,倒是算不上失望。因而当薛蟠回京之后,再度过上了早出晚也未必归的生活后,薛姨妈只权当没这回事儿,暗地里倒是有托人帮薛蟠寻摸亲事。
“母亲,妹妹!你们这是怎的了?”薛蟠今个儿回来得倒是有些早,却是因为他有事儿要同家人说。可薛蟠是憨了点儿呆了点儿,却尚不算真正的傻,因而在见到薛家母女异于往常的面色后,很是有些迟疑。
“哥哥回来了?正好,娘方才还说有事儿要寻哥哥。”薛宝钗偏着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向薛蟠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儿,也就是娘想让哥哥送点儿东西给凤丫头。”
“凤姐姐?”薛蟠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面上不解的神情愈发浓重了。其实,薛蟠对于贾琏、王熙凤俩口子的态度并不显热络,可因着是近亲,倒也勉强算熟稔。可有时候,正是因为熟稔,才更能显出问题来。旁的不说,薛蟠再呆也知晓自家妹妹不大喜欢王熙凤俩口子,准确的说,是不喜欢王熙凤,对于贾琏,薛宝钗一点儿也不熟,也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了。
当下,薛蟠迟疑了一下,道:“妹妹,你甚么时候同凤姐姐要好了?”
薛宝钗面色一僵,旋即干脆扭过身子不去看薛蟠,却嘴硬的说道:“谁同她要好了?哥哥方才定是听岔了,我是说,娘让哥哥送东西过去。”
“哦哦。”薛蟠在外头倒是横得很,可在家时,却绝不会同家人产生任何矛盾,尤其是这个素来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妹妹,因而只讪笑道,“好,我等下就跑一趟。对了,先前咱们家在京里的宅子已经修缮完毕了,另外我也额外又置办了一个新宅子,只等让丫鬟婆子略归整一番后,就能立刻搬过去了。”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半响,薛姨妈才勉强开口道:“蟠儿,为娘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搬了。那个……你等一下,帮我把东西带给凤哥儿罢。”
薛蟠虽仍有狐疑,却只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好,儿子都听娘的。”
于是,这天傍晚时分,薛蟠便亲自登门拜访,将一份厚礼送予了王熙凤,并得到了贾琏的热情款待,心情很不错的离开了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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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内。
王熙凤命紫鹃将厚礼收好,转而便手心向上放在贾琏眼前,道:“琏二爷,赌资。”
贾琏好悬没被王熙凤这话给噎死过去,只能僵着脸故作不知:“甚么赌资?凤哥儿,咱们还在孝期之中,怎么能赌博?那个,我答应了巧姐今个儿要陪她玩儿的,我去寻她了。”
“琏二爷,您这是非逼着我说大实话?巧姐才不稀罕您呢。”王熙凤横了贾琏一眼,又道,“行,爷既然想耍赖,那我也没辙。您就去陪您的好闺女罢!”
说罢,王熙凤一扭身回了内室,看也不看一脸纠结的贾琏。然而没过多久,贾琏便带着一脸的别扭,吭吭哧哧的凑到了王熙凤跟前,并双手奉上了两封银子,道:“给,赌资。爷我愿赌服输!”
“哟,爷您还真有气魄。”王熙凤毫不犹豫的收下了贾琏的体己钱,也不细看,便直接揣到了怀里,轻笑道,“爷想知晓甚么?问罢!”
贾琏只想呵呵。
先前,薛姨妈跟王夫人血战三百回合的事儿,早已由鸳鸯派人传到了贾府内。自然,这等消息也不可能瞒得过贾琏。那会儿,贾琏便自得的断言,薛家这次算是搬定了。不曾想,王熙凤却坚持称,薛家想要脱离荣国府没那么容易。俩口子各执己见,一时间僵持不下。最终,贾琏索性跟王熙凤打赌,他坚持认为薛家一定会搬家,王熙凤则坚持认为薛家不会搬家。而赌资倒是不丰,仅仅是两封银子,也就是整好一百两银子。
可贾琏虽被迫愿赌服输了,却还是心有不甘。当然不是心疼银子,而是他始终想不通,王熙凤都主动将宝玉的近况告知了薛家,为何薛家还不能借机离开?
要知道,所谓的离开并非真正的跟荣国府斩断一切联系,旁的不说,贾宝玉和薛宝钗的亲事乃是当今赐婚的,单这一点就决定了两人这辈子都会被绑在一块儿。薛家搬离荣国府,仅仅是为了逃避出银子造省亲别院一事。考虑到是荣国府隐瞒在先,薛家又不曾悔婚,仅仅搬家不应该受到阻挠。亦或是,即便受到了阻挠,也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径自搬家便可。
然而,事实上却是薛家输了,输得一派涂地,赔上薛宝钗的终身幸福不说,荣国府还是个靠不住了,如今更恐怕是连家产都要折进去了。
天可怜见的。
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只是贾琏说这话时,面上、言语间颇有一种轻视的意味。在他看来,薛家没法摆脱荣国府,只能是薛家窝囊无用!
对此,王熙凤不予置否,只问道:“琏二爷可还曾记得,多年前,薛家为何要千里迢迢的从金陵赶到京城投奔荣国府?”
贾琏先是一阵茫然,旋即却是面色大变。
“想到了?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了,我那小姑母这辈子都斗不过二太太。不过也无所谓,左右薛家如今已经如此了,无非就是谁有本事就多咬一块肥肉下来。我是没有二太太那本事,可好歹这些年来得到的也不算少,不亏不亏。”
王熙凤当然不亏,因为一直以来在做亏本买卖的,始终都是薛家。事实上,打从一开始,薛蟠闹出人命,携带母亲妹妹投奔荣国府之时起,薛家便已经利于了惨败之地。
诚然,贾宝玉的腿伤极有可能今生今世都无法治愈,可那又如何?一来,他是被当今下旨杖责的,二来,他之后又被他亲爹请了家法。然而,无论哪一条都是占了道理的,且婚事是当今赐下的,等于就是铁板钉钉了。哪怕这事儿真的捅出去了,荣国府顶多也就是丢人,宝玉最坏也不过是落人口舌,旁的完全没有任何损失。
反观薛家……
薛蟠杀人且不曾偿命,哪怕那案子已经被荣国府和王子腾联手按了下来,可万一再度捅出去了呢?也许,贾政会因此受到牵连,可他如今已经被罢官了,还能如何?再说了,贾政从头到尾也只是一个牵线之人,他是工部员外郎,不是刑部的!至于王子腾,或许也会遭到训斥,可王夫人会在意吗?
事情一旦闹出去,薛蟠却是要填命的。
王熙凤嬉笑着看向脸色变了又变的贾琏,唉,贾琏生活的环境还是太单纯了,今生也罢,多少历练了一些,且贾赦之死除了给贾琏带来巨大的打击外,也确实让他成熟了不少。可总得来说,他还是太软弱了。王熙凤努力说服自己,前世的贾琏更白目,一心认为贾母和二房都是好人,甚至一度将王夫人视为亲母。相较而言,今生的贾琏看着顺眼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荣国府果真开始轰轰烈烈的造省亲别院,不消多问也能猜到银钱来自于何方。对此,王熙凤选择了置之不理,而贾琏却开始对生意真正的上了心。
如今的贾府,虽说往后都不能再世袭爵位了,可因着孝期未过,仍是一等将军府。不过,贾琏并不愿意再提这事儿,因而对外他一直宣称自己是捐来的五品同知。可不管怎么样,贾府仍是官宦人家,且看当今的意思,只等太上皇一上天,当今彻底掌权之后,还会重用贾琏。
重用不重用的,贾琏并不在意,他只想趁着荣国府建造省亲别院之际,狠狠的捞上一票。
亦如王熙凤所言,薛家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谁有本事就能上前狠狠的咬下一口。贾琏自不例外。
然而,等贾琏真正插手之际,却愕然的发现了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事实。但凡涉及到建造省亲别院所需的一切,贾府皆有参与。大到砖块木料奇石,小到古董玉器画作摆件,甚至连去江南采买戏子都曾干过。贾琏愣了半响之后,立刻命人调看去年乃至前年的账目,这才发觉,原来早在荣国府尚未分家之前,王熙凤就已经命人逐渐插手这些生意了。
贾琏简直要疯。
有甚么比起自己打算大干一场,却愕然发觉其实自家媳妇儿早已插手多年且干得相当不错,更令人惊愕的?若光是惊愕倒是还好,只是贾琏颇有种吐血不甘的感觉,就好似……
费劲千辛万苦都比不上王熙凤一个随口吩咐。
于是,贾琏几乎一脸血的滚回后院寻王熙凤要个说法。咳咳,也可以算是讨教一二。
王熙凤听了贾琏之言,只奇道:“琏二爷您才知晓?这不,您那会儿带着林妹妹离京大半年后,宫里就下了旨说了娘娘被册封一事。除了娘娘外,还有数个妃嫔也得了封赏。就那会儿,外头就传来消息说,当今有意让宫里的妃嫔回娘家省亲。不过,当时消息并未被证实,我也就这么听了一耳朵。再后来,又听说好些人家本着宁可烂在家里也一定要趁早建个园子,我干脆就命人做起了这些生意。算算时间,这有一年多,近两年了!”
贾琏心中在滴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王熙凤的不是,最终只能狠狠的抹了一把脸,认栽了。
日子便在荣国府的欢欣,薛家的吐血,贾府的忙碌中飞快的过去了。
开春后,听说薛家倒卖了好几个地段绝佳的铺子,王熙凤命人偷偷接手。入了夏,许家那头终于有了消息,递了帖子予王熙凤瞧。等到夏末初秋时,平儿那头传来消息,她又生了个儿子。与此同时,刘姥姥也带着板儿、青儿再度登门拜访,临走前却带走了撒欢的巧姐,留下了嗷嗷哭叫的荣哥儿。等到了年底,巧姐回来了,比先前更为健康结实,看着也黑了不少,活脱脱的就是一下乡下的……野小子!
终于,年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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