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听着她的话,神思自有些变化。
他一直小心翼翼扮演着平阳小侯的角色,不敢行差就错一步,以免叫父亲不满,叫母亲失望,更叫外人取笑丢了平阳侯府的面儿。这么些年下去了,他似乎做得很好。父亲高兴,母亲高兴,二弟也高兴,人人都称赞他,可他呢?真的高兴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早之前就想做自己了。即便是个庶子,会失去平阳小侯这个身份的所有高贵,他都愿意,只做自己。但若论怨恨和嫉妒,似乎并没有……也许有过,但转瞬即逝。
他回转身,平静地回了李令月的话道:“我从小失恃,母亲视我如己出,二弟与我感情深厚,只要他们高兴,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李令月打量着他,不知他这简单的一番话,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她只知他姣好的面容,光明磊落不带一丝狡黠,像一面无有波澜的湖,不见其深浅。
“歇着吧。”不可琢磨的人,是需要时间方能琢磨通透的,她并不急于一时。
这厢各怀心思,皆歇下了,那厢真正的平阳小侯刘恭随父母回到平阳侯府,则是免不了一场关起门来的教导与斥责。
钱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无非是叫他从此要改头换面,好好表现,努力得到公主垂青。
“我就做我的平阳侯府长公子,有何不好?都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就不要这么偏心嘛!”刘恭依然端着平日里的慵懒姿态,浑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儿。
“啪!”平阳侯刘邵长一掌拍在桌案上,额前青筋暴跳,欲发雷霆之怒,吓得钱氏也忍不住一记哆嗦。
刘恭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暴跳,一时屏住呼吸,小心地看他。
刘邵长呼出一口粗气,方才算得克制地瞪着刘恭道:“现在已不是你想不想愿不愿的事了!趁着六公主那边还踌躇未决,你趁早收敛,好好做人!如若不然,你就要一辈子跟你大哥换着身份过活了。将来莫要后悔!”
“换就换……”刘恭低声回呛着。
“恭儿!”钱氏急忙上前,猛地戳了他的脑门,声泪俱下道:“你如此冥顽不灵,是要把母亲活活气死吗?!”
刘恭虽纨绔成性,i浪荡不羁惯了,但面对父亲母亲如此震怒和气恨,暂且服个软他还是晓得的。
“好了母亲,我知道了。”他一面哄着钱氏莫要激动,一面搀扶她坐回到椅子上,不无认真道,“从明儿开始,我会收敛的,争取对得起平阳小侯这重身份。不过……”
他小心地瞧了刘邵长一眼,略显迟疑。
“有话直说。”见儿子的态度算得端正,刘邵长的脾气也压下去了,但他的话语,依然是闷声闷气的。
“你们可不能把我逼太急了!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说着话,瞥见父亲瞪过来的狠厉的目光,他的话语就越来越轻,犹如蝇咛,直至把嘴巴紧紧地关上。
这一夜,几多人无眠。
翌日天微微露出点亮光,李令月便起身了。于梳妆台前的屉子里拿出一把四五寸长短雕工精细的匕首,来到了偏室。
刘瑾侧身卧于睡榻,迷迷糊糊感到榻前立着一个人影,不由得惊跳起来,混身戒备。
待看清是李令月,他才急忙下榻,向其施礼。
“吓着你了。”李令月心道换做是自己,在这昏暗光线下,定也要吓出个魂不附体。他这反应,倒算沉稳了。
“殿下……不多睡会儿?”刘瑾面露窘态,未有正视于她。
“睡不着。”李令月随意地答了一句,随即要求道:“手伸过来。”
刘瑾莫名,犹疑地伸出了右手。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又规整,就连指甲,也修剪得一丝不苟。只瞧一眼,李令月竟是心生喜欢。
她撩开他的袖子,却看到了他手臂上一条狰狞的刀疤。刀疤不旧不新,该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看着这处刀疤,她微愣了愣神。
当初,她怎就那样笃定,将这个无辜的男人送去战场,他必能凯旋而归?万一,他死了呢?
因了她的凝视,刘瑾本能地想缩手。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几根手指,直直地看了他,命令道:“别动。”
她单手推出连着金色链子的匕鞘,将其精细又锋利的白刃落在他的小臂,快速划破了他的皮肉。
刘瑾只觉一下生疼,便有鲜血渗出来。她则拿出纯白色的元帕,不轻不重印了上去。
那一片红,与落红无异。
直至此时,刘瑾方知其所为之用意。
这方元帕,是她出嫁时随行的两个嬷嬷今晨一早就要带回宫去的——这是宫里的规矩。
李令月将元帕收好,转身离开。
刘瑾看外头天色渐亮,遂整理好仪容,颇有几分忌惮,往正室走了去。见李令月已端坐于镜前,他知会一句“我唤她们进来伺候”便要开门。
“桌上那瓶冰肌膏,可淡化一年内落下的伤疤。”李令月对着镜中的他,不轻不重说道,“你拿去用。”
桌上,当真有一个精巧的白玉瓷瓶。刘瑾拿入手中,谢了她的赏赐。
一众婢子仆妇,在宫中那两位嬷嬷的带领下,早已在门外候着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刘瑾早已洗嗽干净,李令月也梳妆打扮好了。宫里的嬷嬷得了她的元帕便是做辞,要回宫复命。
而就在她们告退离开之时,李令月兀地牵住了刘瑾的手,噙着甜甜笑意道:“驸马,依着民间的规矩,你该带我去平阳侯府,给父亲母亲敬茶是不是?”
两个嬷嬷看在眼里,对视一眼,皆满意是笑,高兴地离开了。
刘瑾却要认真地回李令月的话,“殿下贵为公主,自当是家尊前来跪拜。想必,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浣喜,”李令月于是回头吩咐道,“快让人去传个话,叫他们莫要过来。我这便去平阳侯府,向他们敬茶。”
她仍牵着刘瑾的手,没有松开。
“是。”见主子嫁得如意郎君,二人又如此恩爱,浣喜自是高兴不已,眼角眉梢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男女授受不亲,刘瑾感到别扭,手心很快出汗了。即便如此,李令月也绝无放开他的意思。
她一路牵着他的手,路过驸马府亭台楼阁、层层宅院,穿过花园小径,直至府门前,登上早已备好的华盖车。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