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方互道傻逼的眼神中,刘豹让随从把自己买下的东西全部搬走。
商队:这胡夷怕是不知道,大汉既然收复了关中,以后大伙就可以随时把东西从凉州和汉中那边运过来。
到时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居然还愿意花高价买,不是傻子是什么?
刘豹:这些商贾们怕是不知道,现在并州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
再加上并州河东大河以西这些地方,今年所需要的各类物资,恐怕都是得要从长安经过。
到时候能不能是现在这个价格,还不好说呢!
相比于商队和刘豹的互道傻逼,若洛阿六却是连说傻逼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能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同为胡人的刘豹欢天喜地地抱着酒坛子离开。
如果当时自己的阿兄轲比能,没有耍那些小聪明,想来今日在这里大买特买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吧?
想想在桥山死掉了两万族内精骑,五原县差点又全族覆没,若洛阿六不禁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他们可不是蠢货。”
站在若洛阿六身边的许勋,难得地同意了刘豹的做法:
“别看现在雍并二州大部已经平定,但恢复耕种,安抚百姓,兴修水利,乃至开草场等等诸事。”
“更别说东面还有贼人大军,这关中并州定是要布防大军,大军所需物资,头两年大多也是要从陇右汉中输送。”
“所以依我看来,没有两年时间,这关中的物价怕是降不下来。”
开了春之后,九原与关中之间,终于恢复了通畅。
被用来安抚九原故地鲜卑胡的工具人若洛阿六,与留守九原故地的许勋一起来到长安。
倒不是说若洛阿六已经完成了使命,让他来长安享受一下生活啥的。
而是说,若洛阿六既然是部族大人,而且领着族人投靠了汉人。
那么给族人找条出路,那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眼下阴山一带的鲜卑人,被冯鬼王屠戮了近半数,剩下的又多是老弱。
再加上若洛阿六又算不上有多出色,想要靠他带领部族独自走出困境,难如登天。
所以只能来找汉人,看看怎么让族人度过这个马瘦毛长的春天。
若洛阿六也是有自知之明。
他想要坐稳这个部族大人的位置,除了依靠汉人,别无他法。
毕竟轲比能一族里,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要说不是自己出卖了轲比能,恐怕连草原上的狗都不相信。
他真敢要带着族人离开阴山——先不说能不能逃离。
就算是能逃离,半路上估计也会有人从背后捅刀子。
不仅仅是为轲比能。
死去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有多少人深切了感受到了丧亲之痛?
说不定每个毡帐都有呢?
草原上的人就是把生死看得再淡,也断没有看着有机会报仇却主动放过仇人的道理。
冯鬼王的一番操作,让他百口莫辩。
若洛阿六知道,没了汉人的庇护,自己在草原上性命堪忧。
只是看着那个匈奴儿,拿着一张张纸,居然就能从商队手里换到那么多的好东西。
若洛阿六不但羡慕,而且嫉妒,同时心里也有着恨意。
入他阿母的!
到了长安,他才知道,去年整整有近四十万大军在关中厮杀。
轲比能不过派出两万人马,就想要洗劫长安城。
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太自不量力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真心与冯君侯合作呢!
说不定现在拿着票子挥霍的就是自己了。
正是这般心理,让若洛阿六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蠢货”。
没想到许勋却是会错了意,还好心给他解释了一番。
若洛阿六本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了想,说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头人罢了,要什么想法?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便是低落无比,勉强一笑:“许郎君高见。”
看着那群匈奴人欢天喜地地抱着东西经过身边,若洛阿六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
“那些匈奴人,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许勋了解得自然要多一些,随口回答道:
“当是并州匈奴吧?十有八九是大军进入并州的时候收服的。”
“看那个首领,手里有票子,估计就是投靠大汉的时候兄长赏下去的。”
别的不说,兄长用票子砸人,那都是常规操作了。
简直就是鬼神难挡——人就更挡不住。
若洛阿六闻言,就更羡慕了:
“在草原的时候,就常听义从胡骑说,冯君侯从不亏待自己人。”
“那匈奴儿不过是半路投靠君侯而已,就能得到这般大的好处?”
许勋听到他说这句话,目光不禁就有些古怪。
只是想起轲比能在的时候,若洛阿六也做不了主,于是便安慰道:
“若洛阿六首领只要能好好给君侯办事,以后何愁没有好处?”
若洛阿六叹息一声:
“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主动投靠,族人无恙,那自然是不用发愁。
但眼下自己是莫名其妙上位,族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服。
想要把族里管好,让君侯满意,谈何容易?
许勋看到若洛阿六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暗道:
“此人资质平庸,怪不得身为轲比能的阿弟,却是连轲比能的女婿都比不过。”
正在想着,只听得耳边突然有人问道:
“许郎君,欲前往何处?”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
但见一个身着丝绸衣衫,挺着个大肚子的胡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许勋看到这个胡人,竟是少见地拱手行礼:
“原来是端木管事,想不到居然能在长安相遇,实是让人意外。”
眼前这位被许勋称为端木管事的胡人,正是早已归化入籍的端木哲,人称狗管事。
这个“狗管事”,是真的狗管事,不是骂人的话。
兴汉会内部的各地狗场,基本都是由他亲手创建起来的。
就连凉州军所用的军犬,也是全部由他供应。
更别说草场牧场的牧羊犬,工坊矿场的看门犬,但凡是要用到狗的地方,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他创建的狗场。
原因无他,因为大汉最好的狗,基本都出自那里。
培养好狗,端木哲是专业的。
所以他不但有资格穿华丽的丝绸,而且十个手指头就有六个戴了各个款式不同的扳指。
有玉,有金,有翡翠,有玛瑙。
差点亮瞎了站在若洛阿六的眼。
“君侯上个月君侯就派人给我送信,说是要急用狗,我不敢怠慢,精心选了百条狗,亲自送过来。”
端木哲笑着解释道,“几个月前还听说许郎君在北边立了功劳呢,没想到竟是回了长安。”
许勋听到这个话,脸上也是露出笑容:
“不过是些微末之功,冬日的时候奉兄长之命,与刘郎君留守阴山。”
“眼下不是开春了嘛,阴山那边什么都缺,所以回长安见兄长,顺便带些物资回去。”
“所以现在准备去西市的仓库问问,看看能不能加运一批货前往阴山。”
所谓的仓库,自然就是兴汉会的临时仓库。
司马懿开设出来的易市,正是在长安城的西市遗址上。
看到端木哲,许勋又想起一事:
“端木管事,说起狗,阴山那边,也缺一批好狗,你看?”
端木哲爽朗一笑:
“晓得晓得,许郎君亲自开了口,别人就算没有,那阴山也必须要有的。”
“不过还是按规矩,还烦请许郎君去跟君侯说一声,只要君侯同意,我一定优先送去阴山。”
“好,那就一言为定。”
端木哲满口应下,然后又说道:
“听说长安城来了一批匈奴人,也不知他们所用的狗,是不是与我们一样。”
“我与君侯通报了一声,想前去他们那里看看,能不能挑出些种狗来,许郎君,请恕哲就此别过。”
“好说好说,端木管事请。”
许勋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若洛阿六没有跟上来,他转过头去。
看到若洛阿六正呆立在那里,看着端木哲领着护卫,跟着匈奴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若洛阿六首领?”
许勋连叫了几声,若洛阿六这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快走两步,一边走一边回头,伸出手指着远处的端木哲一行人,满脸的震惊之色:
“许郎君,那……那……那个不是胡人吗?怎么会……”
他本想说怎么会有汉人护卫。
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成了:
“怎么会那般威风?”
许勋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此人原先确实是胡人,他本是一个小部族的头目,后来走投无路,举族投靠了君侯。”
“君侯见他识相,便给了他一条门路,如今在大汉也算是有名气,富比王侯亦不为过。”
“因为他深得君侯看重,所以就是我等,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不知多少胡人首领欲求见他一面而不可得呢。”
野外多狼狐,无论你是想成规模养鸡养鸭养猪,还是养牛养马养羊,狗是必不可少的。
特别是草场牧场里,狗更是最好的帮手。
没有狗,你开个草场都未必能开好。
你说那些胡人首领能不巴结吗?
更别说多少胡人首领想成为第二个端木哲。
若洛阿六听到许勋这番话,心里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
入他阿母的!
举族投靠还有这等好事?
看看那家伙身边的捧壶胡姬,穿得居然比自己还要好。
还有没有天理了?
若洛阿六“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
若是前番看到匈奴的暴发户模样,若洛阿六可能还是羡慕中有嫉妒。
对于端木哲,他就只剩下羡慕了。
他的呼吸就有些急促起来:“许郎君,这个,不知要如何,才能,才能……”
许勋会意,含笑道:“像他那般富比王侯?”
“对对对!”
若洛阿六连连点头。
要是能像端木哲那样,他也不愿意当什么部族大人啊!
在大汉尽情吃喝玩乐不爽吗?
许勋脸上尽是和善:
“这个嘛,若是若洛阿六首领想要长久的,那自然就是好好听君侯的话,到时候君侯一高兴,赏个门路下来,还怕没钱财?”
“听听听!我一定听君侯的话。”
所谓闻千遍不如真正看一回。
现在若洛阿六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匈奴人和端木哲
虽然轲比能是自己的阿兄,但若洛阿六表示我能力有限啊,没有办法报仇啊。
我还不想死啊,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啊。
既然自己眼下只能受汉人庇护,哪还有资格谈什么仇不仇恨不恨的?
“当然,若是若洛阿六首领手头比较紧,着急要钱,我这里也有个门路。”
说到这里,许勋顿了一下,看了看若洛阿六。
若洛阿六差点就拜了下去:
“还请许郎君教我!”
许勋连忙扶住若洛阿六,“喛,若洛阿六首领这是做什么?我们是朋友,何须如此?”
他凑近了若洛阿六的耳边,轻声道:
“我知贵部落中,有不少人嘴上不说,但私下里其实是常拿若洛阿六首领与轲比能做比较。”
“认为若洛阿六首领远不如轲比能,故心里多有不服。”
若洛阿门听到这个话,脸色一僵。
许勋语气轻柔地说道:
“不瞒首领,其实君侯打算在并州开矿场,现在还在发愁劳力不足呢。”
“一个精壮劳力,”许勋伸出一个巴掌,“一百二十缗,只多不少。”
“首领你想想啊,一个就一百二十缗,十个就是一千两百缗,这要是一百个……”
听着耳边如同魔鬼般的声音,若洛阿六脸色先是煞白,然后血气又从胸膛汹涌而起。
非但脸由白转红,而且连呼吸都在呼呼作响。
一百个?
只要一百个,自己就能赚到……赚到多少来着?
已经算不过来了。
“这个……这个……”
若洛阿六吃吃地说道,“不太好吧?他们好歹,好歹也是我的族人呢。
许勋“啧”了一声:
“若洛阿六首领就是心太软,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服你,居然还想着让他们留在族里。此可谓与虎共眠是也。”
说着,他看了一眼若洛阿六,“只是人无伤虎心,不知虎有无意害人?”
你装什么装呢?
我还没说卖谁呢,你开口就是自己的族人?
敢说不是你心里的真实卑劣想法?
若洛阿六咽了一口口水,脸上现出非常为难的神色。
许勋悠悠地说道:
“天下适合养马的地方,一个是并州与陇右,一个是幽州,最后一个,就是阴山那一带。”
“按君侯的意思,阴山那里,以后应当也是大汉的养马场。只是汉人善耕,胡人善牧。”
“到时候也不知道君侯会选谁帮大汉养马……”
若洛阿六再也忍不住了,他当机立断地说道:
“干了!”
反正这辈子出卖轲比能的骂名是洗不掉了。
既然洗不掉,那为什么不拿这个换点好处?
“还请许郎君做个中间人。”
“没问题。”许勋搓了搓手指头,“不过我每个人头要抽二十缗的利。”
一百二十缗,减去二十缗,还有一百缗。
“没问题!”
若洛阿六一口应下,目露狠绝之色:“此事回去之后,还要请大汉派些军伍帮忙弹压。”
“应该的,应该的。”
许勋搂住若洛阿六的肩膀,哈哈一笑,“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只要若洛阿六能下得了决心,那阴山一带就算是稳住大半了。
胡人之间的仇杀,关大汉什么事?
大汉最多只是接收一点人员,顺便帮忙改造而已,不是吗?
以前南匈奴人在那里当看门狗,现在鲜卑人也得在那里当看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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