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但盼着冯君侯回去的人里,最迫切的肯定有张家小娘子一个。
“快点,这里,还有这里,怎么没打扫干净?”
校尉府里没了冯君侯与关将军,就属张大秘书最大。
张家小娘子在校尉府四处巡视,看到不满意的就斥喝一声,十足的女主人模样。
别说府内的仆役被她指使得团团转,脚不沾地。
就连校尉府的另一个主要部门参谋部的参谋们,也在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校尉府。
原因无他,因为君侯与出征的将士就要得胜归来了。
这校尉府的上上下下,皆是在做好迎接的准备。
张小娘子下令了,一定要做得妥妥当当的,不能有一丁点不顺眼的地方。
至于哪里不顺眼,自然是由张小娘子说了算。
有人忙,自然就有人闲。
阿虫睡醒后,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姨母,开口就是哇哇大哭。
乳母哄了老半天也哄不好,当下只得抱着他去找正在忙着的张星忆:
“张小娘子,小郎他一直哭着要找你。”
张星忆一看,连忙接过阿虫,熟练地拍了两下,阿虫果然就不哭了。
“还有一个呢?双双呢?”
张星忆一边抱着阿虫,一边问道。
“小娘子在里间呢,自己在玩呢,倒是没有哭闹。”
乳母连忙回答。
在乳母看来,这对一母同胞姊弟性子相差实在是有些大。
一个是一刻也离不开人,一个能自己玩一天。
张星忆抱着阿虫进到里间,果见双双正用一只手撑住身子,一只手努力地探到案几上,颤巍巍地想要去拿案几上的一个小木马。
乳母在旁边看着,不让她跌倒,也不敢帮忙。
这小娘子脾气怪,别人帮忙反而会不乐意。
“双双,不要玩了,走,去接你家大人和阿母。”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双双抱起来。
她好歹也有些武艺底子,再加上这几年来,在她长身体的关键时期,某人又刻意给她调整食谱,补充营养,增强她的免疫力。
所以她的力气倒是不小,一只手虽然抱着阿虫,另一只手还能轻松地抱起双双。
哪知道不喜欢哭闹的双双一抱起,就是“哇”地一声。
小胖手和小短腿不住地闹腾:“走开!你快走开!”
同时还努力地向前探出身子,想要挣脱张星忆的掌控,去拿案几上的那个小木马。
“那是我的!”张星忆看到她不听话,登时恼了,“我就不给你玩!”
这小木马是一个小人坐在马上,底下还特意做成了弧状,轻轻一碰,就会晃啊晃的。
乃是当年她还小时,冯永从汉中特意让人送到锦城给她的玩具。
现在她长大啦,早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
只是这几个月来,府上的主人夫妇不在,还把两个孩子丢给她看管。
她有时看不住,又把这些小玩意给翻了出来,哄这对小人开心。
“我要!我要!”
双双的词汇还不是太多,每说一句话,总是要重复,同时双腿还在半空上乱蹬,以此表达她的强烈意愿。
张星忆吃不住劲,当下只得把阿虫先放下,空出来的手“叭”地一声,打在双双的小屁股蛋上。
“就和你阿母一个德性!什么东西都要跟我抢!”
张星忆忿忿地说道。
小魔女哪肯吃这个亏?
吃痛之下,当场小嘴一扁,就开始嚎啕大哭。
她平日里不喜欢哭闹,但这一哭起来,却是气势惊人。
两个乳母上前轮番左哄右哄,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一旁的阿虫都被吓得连忙跟着哭起来。
两个小人一起大哭,几乎就要把屋顶顶翻开来。
张星忆脑门的青筋直冒,她只觉得太阳穴在霍霍跳动。
处理一天的繁忙公务也没这么累!
就在两个小人儿把张星忆闹得头昏脑胀的时候,突然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张星忆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她连忙向门口看去,果见一身戎装的关家阿姊出现在门口。
“阿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他们都是好好的,偏偏今日哭得厉害!”
张星忆看到关姬径自走进来,连忙开口解释道。
自己尽心尽力照看这两个小魔头这么久,没曾想居然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现在别说是让这位阿姊谢谢自己,能别让她误会自己虐待她的孩子就算是好事。
估计是关姬身上残留的沙场杀气太重,阿虫最先停下了哭声,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人走过来。
关姬看阿虫不哭了,于是伸手从乳母手里要抱过双双。
双双比阿虫大胆多了,也不管还记不记得关姬是自己的阿母,直接就是搂住关姬的脖子。
然后转过身来指着张星忆依依呀呀地告状。
也幸好她这一哭,话都说不清楚,关姬倒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不过就算是如此,张星忆的脸都已经开始绿了!
这个小魔女,当真是不能惹,还知道抱大腿!
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她这么多天,她居然就是这样回报自己。
果真是那个没良心的种,一点良心都莫得!
张星忆暗地里咬牙,脸上却不得不赔上笑脸:
“阿姊,你怎么就这样回来了?姊夫呢?”
关姬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女儿,把她安抚好以后,这才开口道:
“心里念着孩子呢,所以我就提前赶回来了。你家姊夫领军跟在后头,估计准备进城呢。”
关姬说着,又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心里又是打了个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有鬼,她总觉得自己这位阿姊的眼神别有意味,所言意味深长。
阿姊,你别这样,我真没想着把你孩子塞井里……
张星忆心里正委屈着,忽然觉得脚边有动静,低头看去,原来是阿虫正抱住她的腿:“姨母,抱!抱!”
原来阿虫看到抱着自己阿姊的女子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偏偏关姬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气息过于危险。
于是小机灵鬼本能地过来找自己的小姨母。
张星忆一乐,连忙把他抱起来。
还是阿虫有良心!
关姬看到阿虫这般粘张星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以虎女的气度,她在临走前把儿女交给张星忆,自然是相信她的。
又怎么会怀疑她会对自己的儿女不好?
就在这时,有侍婢进来禀报:“娘子,君侯的大军已经快要到东门了。”
“哎呀,看这闹得,我都忙得快忘了!”
张星忆面露焦虑之色,“校尉府上下还得去城门口迎接呢。”
关姬一手抱着双双,一手伸过去,微笑道:“你且去忙。”
哪知张星忆刚把阿虫递过去,阿虫却是扭过头不去看关姬,还不住地往张星忆怀里钻,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不敢让关姬抱。
关姬脸色一僵。
这小没良心的,你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居然这般向着外人?
张星忆连哄着连把阿虫递过去,然后匆匆跑了。
冯君侯九月出征,回来时已经十二月初,陇右早就已经下了几场雪,快要到了最冷的时候。
即便这般冷的天气,仍是挡不住平襄士吏的如火热情。
东门口聚拢了密集的人群,大伙冒着寒冷天气,自愿前来迎接得胜的王师归来。
平襄城基本没有什么原住土著居民那些游荡过来把原来的残破城池当成避冬场所的胡人部族不算。
当初冯永选定这里做校尉府治所后,就把原来的土围城全部给推倒了,重建了一个全新的城池。
当时他手里有不少叛乱被俘的劳力,又把陇右不少胡人部族聚拢过来,再加上校尉府控制着大汉至少大半的羊毛和毛料分配。
所以抢到第一批工坊名额的蜀中大族也跟着把工坊开在这里。
有了原料,有了产品,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气。
比如就有不少人在南乡交易所挂了交易,然后拿着大额毛料票据来这里结算实物。
就如那些靠着南乡做下了新基业的人家一样,当靠着平襄吃饭的人家听到冯君侯被断了后路时,大伙都是怀了同样的心思:
“我不管校尉府的将士能不能回来,但冯君侯必须要回来。”
“就算是让我出钱出粮,我也要让他回来。”
……
南乡好歹还有人暗怀鬼胎。
但平襄则是完完全全地指望着某只土鳖一定要平安归来。
待到萧关大捷的消息传来,许多人先是不相信,等接二连三的同样消息传过来时,整个平襄都沸腾了。
原本大伙都只是想着能全身逃回来就谢天谢地了,没成想居然还打赢了,不但打赢了,而且还是大赢。
大喜过望之下,就连最抠门的工坊管事都给底下的织工杂工们加了餐。
因为这一场大胜,就相当于不但保住了陇右,甚至在关中的曹贼再没有力气用兵的情况下,收复凉州的时期就大大地提前了。
收复了凉州之后,最赚的是谁?
当然是朝廷。
第二赚的是谁?
当然是兴汉会。
那第三赚呢?
当然是手里有毛纺工坊,同时还可以从兴汉会手里拿到红糖蜜酒等稀罕物的大伙!
凉州寒凉,这烈酒也是受欢迎滴很!
所以欢迎欢迎,必须要热烈欢迎冯君侯大胜归来!
如果说,西平那群跟着郭家作乱的家伙们,先前还让他们心里担忧,但在冯君侯挟大胜归来之后,那都不叫事!
他们作乱挑得时期再好,与曹真十万大军相比如何?
平襄本就是毛料产地,加上迁入城内居住的人家,不是部族头人,就是某家的管事,最低也是部族里的上层人物。
所以城门口翘首以盼大军的大伙,身上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毛料衣物,甚至还有不少人穿着羽绒服。
“来了来啦!”
当远方开始出现一条黑压压的长线时,有人就开始喊起来。
最先出现的,正是校尉府的骑军。
从平襄出发时,他们至少是一人双马,有的是一人三马。
可是如今回来时,别说是双马,就是一人一马也已经做不到了。
不少人成了无马骑兵。
但就算是仅有的有马骑兵,也让众人感觉到了一股窒息的压力。
萧关一战,校尉府的甲骑具装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三千甲骑破贼营,赵二郎一战成名。
冯土鳖为了把大胜的宣传效果达到最大化,提升军民士气,进城前自然是做出了一番安排。
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人马都裹在赤色铁甲里的甲骑。
仅有一百来骑的沉重铁蹄开始踏入城门时,甚至在没有提速仅是缓行的情况下,人群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虽然看不清骑士的真实面目,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比十二月的天气还要冷。
“有此等铁骑,怪不得能大破曹贼啊!”
宛如被施加了沉默术的人群,在铁骑过去之后,皆是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有人说了一句。
赤色铁骑过去之后,紧跟着进城的是轻骑、游骑,也不过是数百骑。
放在往日,校尉府的轻骑游骑也算得上是精骑,但由于有了前面赤色铁甲雄骑对比,平襄的百姓就觉得这些骑军可亲多了。
开始有人走上前,给他们递上一碗热汤,或者递上工坊食堂特有的吃食。
更多的,是枣、橘子等水果。
就算是空着两手,也会给这些将士喝彩与欢呼。
最开始的冷寂一下子就散去,平襄城门的开始热烈起来。
随着更多的将士入城,欢呼声越发地大了起来。
“万胜!”
“万胜!”
声浪越来越高。
尽管是在冷天,但最后入城的步卒脸上已经是胀得通红,他们只觉得身上燥热无比。
这就是人心,这就是为何而战……
军中的士卒对平日里的各种思想教育突然间有了一种深刻的理解。
为民而战,为平乱而战,为守护天下安宁而战!
“这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吧?”
在一处别人看不到的高处,张星忆看着下面的拥军场面,脸上有震惊,有欢喜,也有别的一些说不出的复杂之色。
“算吧。”
冯永同样是看着底下的场面,微微一笑。
朝廷要赚民心,士吏要保利益。
苍头黔首,则是因为免遭战火,所以也会高兴一番。
所以难得的出现了这么一幕。
至于冯永,则是。
“还以为你会亲自领军进城,在城内所有百姓面前露脸呢,多好的提高名声的机会,为何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张星忆转过脸去,看着冯永的侧脸,不知怎么的,心跳突然加快。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的侧脸这么好看?
“这是将士们应得的,我要是去了,只会抢了他们的风头。”
冯君侯面色一正,义正辞严地说道。
其实某只土鳖心里,却是暗搓搓地想着:
不让这些将士们好好地感受一下城中百姓的热情,怎么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
张家小娘子哪里能猜得到冯君侯心里的龌龊心理,她只当这个人是胸怀宽广,目光高远。
看着他的侧颜,她的眼中就是泛出了波澜。
知道最近的侍卫都是在门外守着,张家小娘子咬了咬嘴唇,悄悄地依了上去,搂住冯永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股腻意:
“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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