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8章 两面派

  人都是贪心的。

  特别是像孙权这样,因为左右逢源而占到便宜之后的人。

  不占白不占。

  反正占了又不会死。

  万一对方不跟自己计较呢?

  你说是不是?

  只是这一回,陈震面对东吴想要割河北三州之一的幽州的提议,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凉州、并州、幽州,此三者,皆苦寒之地,民难繁息,大汉尽属之。”

  “函谷关以东,大河以南,关东之地,中原心腹,乃是天下最膏腴的地方,如今尽划与吴国,尚不知足耶?”

  “吴主此举,不啻捧金犹欲抢人之陶瓦,非是真心誓盟!”

  被陈震这一番话说下来,即便是如孙权者,脸上亦是有些发热。

  只是吴国以舟船见长,能方便联系到辽东,孙权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幽州。

  “两国誓盟,所为者,乃是灭曹魏。如今曹魏未灭,却先争那尚未到手的地州之地,汉使难道觉得这也是誓盟之道吗?”

  丞相顾雍知孙权之意,开口问道。

  陈震摇头,“大汉誓灭曹贼,故我这才定要相争一番。此时若不说好,到时汉军向东,吴军向北。”

  “两国相遇中原,起了争执,那如何是好?且既是平分天下,那就应当公平公正,不能以尚未到手之言来搪塞。”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孙权,“昔日汉吴联手大败曹操于赤壁,陛下可还记得乎?”

  别说是孙权,就连旁边坐着的陆逊眼皮亦是一跳。

  因为荆州之事,他还是主谋之一呢。

  平时吴国自己内部怎么吹都没事,但在蜀国面前吹,不但有风险,而且还得有厚如城墙的脸皮才行。

  毕竟背盟这个事情,对于现在来说,实在是一个敏感话题。

  孙权听了陈震的话,脸上甚是不悦:

  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汉人就是不相信我们,对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逊也不得不开口,“誓盟之事,确实是需要诚意。”

  “然幽州之旁,乃是辽东。辽东公孙渊,与我吴国素有往来。”

  “若是能得辽东公孙渊相助,我吴国取幽州岂不是比汉国容易得多?”

  陈震一听,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方才陈卫尉也说了,汉誓要灭魏,我吴国又岂没有讨贼之心?故这幽州,我吴国取之,亦无不可。”

  陈震知道陆逊不会骗他,却是不愿意轻易松口:“然这般的话,我大汉则要白失一州之地,于情于理皆是不合。”

  坐上主位上的孙权终于开了口:“那就拿兖州换幽州如何?”

  “陈卫尉请看,”孙权指着天下十三州的舆图,“这兖州虽是在大河南边,但它紧依冀州,联系颇是方便。”

  “且中原关东富庶,这兖州可比幽州这等苦寒之地好多了。拿它来换,汉国不但没亏,反而还占了便宜呢。”

  反正这兖州地处魏国腹地中心,与吴国隔了徐州和豫州,真想要取,那可就太难了。

  不像幽州,若是得了公孙渊的支持,则吴国可以浮海直达那里。

  陈震又岂能不知孙权心里的想法,只是对于大汉来说,幽州与兖州,都是一样的遥远。

  一个在冀州之北,一个在冀州之南。

  以后若是大汉真能兵临冀州,无论取哪个,都无所谓。

  所以他略一思索之下,便应承了下来。

  汉吴两国设高坛,公开誓盟,并力对付曹魏的消息传到北方,让才把堪堪把国内局势稳定下来的曹睿大为光火。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毕竟蜀吴二虏早就有联手。

  更坏的消息是,听说从汉中与陇右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蜀人在几个月前曾出兵凉州。

  有人说凉州因为兵力不足,大蜀人大军的进犯,不得不举众而降。

  也有人说是凉州官吏,主动引蜀军进入凉州。

  更有人说,是凉州羌胡叛乱,所以让蜀人得了机会……

  什么样的消息都有,众说纷纭。

  只是凉州与关中消息断绝,两地之间官府的正式消息,要走安定北边的大漠,好几个月才能往来一次。

  更多的是通过陇右与关中的商队往来打探消息。

  蜀地所产的蜀锦,在中原乃是难得的奢华之色。

  就连曹睿自己,都喜欢不已。

  而毛料,则更是军中冬日里必需之物。

  所以双方虽然剑拔弩张,但商队往来却是越发频繁。

  当然,这些商队里,也少不了夹杂双方的细作。

  只是不管从哪个商队里传过来的消息,不管内容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蜀人进军凉州,凉州局势大是不利。

  孙权称帝,与蜀人誓盟,凉州极有可能已经失去,林林总总,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是让曹睿心烦意乱。

  他登帝位才第三个年头,他便把掌有实权的三位辅政大臣调出洛阳,仅留了一位未掌军权的陈群。

  借此迅速降低辅政大臣对朝中的影响力,以便独掌权利。

  这等手段,也算得上是深谙制衡之道,懂得帝王心术。

  若是没有蜀吴两虏的事情,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学武皇帝,越过九品中正制,发出求贤令,以削弱世家对朝廷的控制。

  只是天不遂人愿。

  去年西边和南边的两场大败,反而逼得他不得对世家继续妥协,以求得曹魏政权的安稳。

  今年才刚刚安定一些,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连接传来坏消息,气得他在西堂连砸了好几个茶杯。

  地面上铺着的名贵羊毛地毯被茶水溅湿了,有些不成样子。

  曹睿不得不来到东堂,召见朝中重臣议事。

  “大魏,天下之正;蜀虏,窃据西陲;吴寇,隔江南蛮。吾为天子,居天下之中,反遭鼠辈连接欺辱。”

  “想当年,武皇帝以弱兵而平天下,文皇帝屡压江边,孙权俯首。吾若不斩蜀吴鼠辈之头,何以有颜面入宗庙祭祀?”

  曹睿怒气未平,对着底下的众臣说道。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廷尉高柔。

  “二虏狡猾,潜有窥视中原之意,谋动干戈,不愿束手,以偏远之地,穷兵扩武,民不堪苦。”

  “大魏居中原之地,宜畜养将士,缮治甲兵,以逸待之。陛下执掌国政,与其急于动武,不若休建宫院,与民生息。”

  “只待两虏有变,再以精兵击之,则事半功倍。”

  曹丕篡汉称帝后,在洛阳大兴土木,一改两汉以来的两宫并立,形成以太极殿为中心的皇宫格局。

  只是因为时间尚短,再加上战事未平,宫殿一直未能完成。

  曹睿在登帝位后,欲把高帝、太帝、武帝、文帝四位神主从邺城迁到洛阳。

  故开始兴修皇家宗庙。

  同时借此机会,想要把太极殿再多扩建几间宫殿。

  高柔所说的,便是此事。

  曹睿本就怒气难消,听到高柔不但不支持自己,反而劝谏自己停止征发民夫。

  他当下就是厉声道:“宗庙之事,国之大事,高廷尉,汝过矣!”

  高柔寸步不让:“陛下,臣说的是兴修宫殿之事。”

  曹睿怒气再也忍不住地涌上脑门:

  “昔日文皇帝征吴,皇太后守后方行宫,遇降大雨,水淹行宫。”

  “皇太后以尊贵之躯,为了士吏百姓之心,不得不安身于水泽之中。”

  “如今宫院,多有漏雨,若是再遇先前之事,难道高廷尉又想让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再安身水泽之中吗?”

  “果欲陷朕于不孝之地,为天下所弃耶?”

  高柔连忙伏地:“臣不敢。”

  “不敢还不退下?”

  曹睿斥道。

  中领军杨暨起身,站出来躬身道:“陛下,蜀吴二国刚刚誓盟,正是士气锋锐之时。臣以为,陛下不若先忍一时,以待时机。”

  “且吴有大江之险,蜀有山关之隘,陛下若是举兵向南,则蜀国自西而来;陛下若是举兵向西,则吴国举兵向北。”

  “无论先伐哪边,一旦兵事兴起,则不能骤止,只会给另一边可趁之机。”

  中领军统领禁军,位高权重,乃是皇家亲信方可任之。

  杨暨身为将领,在军事的的话语权方面,与高柔自是不同。

  曹睿亦不得不重视他的话。

  “而且去年洛阳禁军在陇右一战中,多有战损,如今尚未恢复元气。”

  “禁军者,国之精锐,护国之本也。若是损伤太过,如何震摄四方掌军之将?”

  曹睿语塞。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如今陛下面有愠色,心志被怒气所塞,轻言战事,非明主所为也。”

  杨暨据理力争,丝毫不给曹睿面子。

  曹睿怒气愈盛:“将士既披坚执锐,自当平灭顽寇,何以能因惧损伤而偃兵息武?”

  杨暨又问道:“蜀吴二国,或有山险,或有水隔,不知陛下欲先伐何国?”

  曹睿答道:

  “吴国有大江阻隔,先有武皇帝自赤壁退兵,后有文皇帝数次欲伐而不得渡江。”

  “吴国所恃者,不过是舟船之利,水战可,陆战不能,故守有余,而进不足。”

  “但蜀国不同,诸葛匹夫阴毒,趁我魏国不备,夺我陇右,断绝凉州,窥视关中,此不可不防也。”

  “加之我大魏精骑冠绝天下,与蜀国战于陆上,正是长处,故先伐蜀国。”

  杨暨大声反驳道:

  “武皇帝始征张鲁,以十万之众,身亲临履,指授方略,犹先收民间麦豆以为军粮。”

  “张卫不过一庸人,领军守于险关,武皇帝虽有精兵虎将,军势不能施。”

  “对兵三日,欲抽军还,望张鲁军而叹曰:作军三十年,一朝持与人,如何!”

  “幸好天祚大魏,张鲁之守自行崩坏,因以定之。兼之汉中之战,武皇帝半年整军,入汉中不过二月,便领军而退。”

  “此战过后,武皇帝曾言汉中实为天狱,可见入蜀之难,不知陛下比之武皇帝如何,敢轻言伐蜀?”

  曹睿辩解道:“武皇帝不能者,吾岂敢说能?但将士请战,以为不进军取之,则二虏无以自灭。”

  “故我欲让将士一试究竟,以窥贼人破绽,若是不能,天时未至,仿周武王会师盟津,再行返回,不亦可乎?”

  ……

  在这一场议事中,群臣多是劝谏曹睿以安民生息为要,不可轻动刀兵。

  曹睿虽知道群臣所说的话颇有道理,但身为君主,他已经感觉到了一种紧迫感。

  去年的两场大败,再加上大司马曹休的病亡,他为了国内局势的稳定,不得不对世家妥协。

  若是再这么下去,那么曹家皇权,只会再一步被世家裹胁,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为了树立权威,同时也为了减轻陇右对关中的压力,他都不得不再打一仗,而且还必须是胜仗。

  曹睿注意到,群臣中唯一没有站出来说话的,唯有刘晔一人。

  在重臣皆是反对的情况下,曹睿不得不暂时取消了这个朝议。

  待众臣皆退去,曹睿让人把刘晔召到书房。

  “方才所议,吾观众人皆不同意伐蜀,唯有刘公不发一言,不知能否可知刘公心中所思?”

  曹睿问道。

  刘晔看看左右。

  曹睿尽屏退之。

  刘晔这才说道:“臣以为,可伐。”

  曹睿一听,大喜过望:“朝中群臣,皆书生耳,安知兵事?唯有刘公有胆智,言有有形,甚合吾意,请试言之。”

  刘晔说道:“关中金城汤池,蜀地肥沃,秦因之而统一六国;汉高祖据之而有汉四百余年。”

  “如今蜀虏尽有蜀地,又窃占陇右,以窥关中。无陇何以守关中?关中若有失,则蜀人其势成矣!”

  “故陇右不可不取,蜀不可不伐。”

  曹睿连连点头:“此言大善是也!”

  曹睿留刘晔谈了许久,这才把他放出宫。

  哪知刘晔刚回到府上,门房就报:“中领军来访。”

  杨暨很是看重刘晔,与之私交甚好,经常来刘晔府上。

  看到刘晔终于从宫中回来,便开口问道:“子扬当真是让我好等。”

  刘晔脸上堆起笑容,亲热地说道:“劳休先久等,是我的过错。”

  杨暨脸上带着些许焦虑:“今日朝议,众人皆劝陛下不可轻易伐蜀,唯有子扬默然不言。”

  “我此次来,就是想问问子扬心中之意:究竟是赞同伐蜀,还是不赞同?”

  刘晔正色道:“今日朝议,群臣皆曰不可伐,尽言伐蜀之害,吾又岂会不知?”

  “尤其是休先,以武皇帝之言以劝陛下,实乃正理,故蜀地万万不可伐也!”

  杨暨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向刘晔:

  “朝议过后,陛下独留子扬,可见陛下对子扬的看重。”

  “想来能劝陛下熄了轻动刀兵之意的,非子扬莫属。”

  “既然子扬说不可伐,那定然是劝过陛下了?”

  刘晔点头:“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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